56 第〇五五章:未及前进先思退,既然难舍便强求_鱼跃龙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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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第〇五五章:未及前进先思退,既然难舍便强求

  四月初的一天,宋微溜完鸟儿牲口回转,比平时稍晚。天气暖和起来,不小心在北郊草地上睡了个回笼觉。进城不久,恰碰见穆家跑京城的商队要出城。

  把马和驴都赶到路边,上前给穆七爷问好。七爷叫伙计们继续走,只留个亲随等着,将宋微拉开几步,趁左右无人,小声道:“侯爷托我给你带句话。”

  宋微替独孤铣约见穆七爷,送完口信,再没掺和。宪侯什么时候走的,跟穆家达成了什么协议,一概没过问。开春翁寰又开始积极张罗击鞠,宋微上午伺候鸽子,下午马球训练,晚上回家继续伺候鸽子。时不时也往丽情楼凑凑热闹,每隔几天还要抽空探望母亲,忙得很,根本没机会与穆七爷见面。

  此刻听他这么说,便问:“不知侯爷托你老带什么话?”心里略微有些紧张,怕独孤铣那厚脸皮的家伙一时脑子抽筋,跟穆七爷说出什么混帐话来。

  上次与独孤铣相见,情势特殊,情绪激动,事后回想,宋微觉得两个人都有点儿脑子抽筋,暗暗拍着膝盖叹气。只是抽筋已成事实,不可能时间倒流去修正,索性抱着鸵鸟心态,不闻不问,听天由命。

  穆七爷道:“侯爷说,待得此番事了,问你有没有兴趣去京城玩玩。”

  说罢,用带了几分探究的目光望着宋微。在穆七爷的印象里,前次南疆交趾之行,跟宋微熟稔有私交的,理所当然是玄青上人和后来的交趾国王。倒是因为汇报营救公主经过,他自己与宪侯有过几次单独会面。后来又是宪侯为皇帝传旨赏赐穆家。京城生意做起来之后,也少不得悄悄向宪侯府上点儿贡。因此,他完全没觉得宋微与宪侯之间会有什么,更不曾想到,不论玄青上人还是交趾国王,都做了独孤小侯爷的幌子。

  这回替独孤铣带句明显很私人的话,顺便想起南行路上在驿站第一次遇见他,也曾打听宋微消息,心里难免犯起了嘀咕。

  宋微装作没看见他表情。扯起嘴角笑了笑:“去京城玩玩,好啊!不过侯爷贵人事忙,还是少叨扰比较好。”眼珠一转,“真要去,不如下回七爷你老把我捎上,到京城见见世面。”

  穆七爷道:“你又不陪你娘了?”

  宋微摸摸脑袋:“嫁出去的娘,泼出去的,那个,啥……嘿嘿。我娘现在有人陪。”挥挥手,“不耽误你老工夫,等你老回来再细说。祝七爷顺风顺水,财源滚滚……”

  穆七爷被他哄得笑眯了眼。确实没法耽误太久,动身走了。

  宋微左手牵驴,右手牵马,慢悠悠往前溜达。一边走,一边叹气。

  脑子抽筋的严重后果,这么快就显现出来了。一时冲动,许下半年之期,以独孤铣的脾气,只要事情摆平,半年之后,绝对不可能继续容忍现状。眼下这种长距离的、各执一端的,看似僵持实则平衡的局面,势必会被打破。

  去京城玩玩,说得好听。宋微心里清楚得很,这就是笔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买卖。非要抻着不去,又如何呢?宋微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节操,没什么太大自信。所以,不如取个折中方案作为开端,加入穆家商队,以随行跑货的名义上京,先瞧瞧情形再说。必要的时候,拍屁股走人,也不至于毫无退路。

  再三盘算,觉得这是最具现实可行性的办法。忍不住又想:话说回来,有没有那一天都难讲。也许随便哪里来的明枪暗箭、绊索陷阱,就能令看似强大的人轻易消失在这世上。

  他一身散漫在街头闲逛,心中有些麻木。走累了,手脚并用爬上驴背:“不管怎么样,都不影响咱们以后去京城玩玩,对不对,嗯昂?”

  下午照例去东郊翁家林子打马球,结果不想出了一场全武行大戏。而且因为这场大戏,害得宋微丢了击鞠这份极有前途的工作。

  原来薛三郎要赶今年秋天的武举,如今正是吃紧时分。他在族里排行第三,却是薛长史这一房的独子,又是样貌最出挑的一个,家里上上下下全都寄予厚望。随着年岁增长,他自己也开了点窍,不再把玩乐当成人生首要任务。如此一来,薛府击鞠一事毫无疑问落到薛四小姐头上。

  薛四小姐与翁十九定了亲,家中反抗无效,唯有在其他方面打击她一万个看不上的翁胖子。比如隔三岔五下个战书,带领薛府击鞠队狠狠击败翁府击鞠队。翁寰对薛四小姐赛场英姿越看越迷恋,着意讨媳妇欢心,十场里倒有九场叫手下人故意忍让。又要让得不着痕迹,比起单纯打赢,难度简直翻倍。宋微认为这种方式很练技术,一面怜香惜玉,一面逗弄戏耍,乐此不疲。队友们看他如此淡定,也跟着淡定起来,唯有翁寰心里窝着妒火,发作不得。

  几场球赛过去,薛四小姐觉着成效不大,又整出一新招:把自己收拾得新鲜漂亮,专拣下午宋微上场练球的时候,到翁府训练场来围观。翁寰舍不得赶她,就得忍受自个儿媳妇对别人明送秋波,乱飞媚眼。宋微怕惹祸上身,中场休息都躲在队友身后绕着走。奈何薛四小姐锲而不舍,香茶丝帕一样样往前递送。

  宋微无法,直接躲到翁寰硕大的身躯背后:“十九公子,那个,突然想起今日我娘叫我去吃晚饭,得稍微早点儿走……”

  翁寰铁青着一张脸,背对宋微挥手,意思是叫他快滚。

  宋微连退几步,预备骑上马就滚。忽听身后一声尖叫:“姓翁的,你敢打我?!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回头一看,薛四小姐张牙舞爪,正往翁寰脸上抓去。

  翁寰在贵族子弟里头,算是脾气不错的。年纪虽轻,直爽中透着圆滑。奈何事关男人本质尊严,迅速失了理智,心头火起,伸手去抓她胳膊。薛四小姐挥手格开,没提防两人都用了全力,这一下碰得有些疼。其实翁寰身上全是肥肉缓冲,再疼也有限,不过是薛小姐相厌已久,借题发挥,顿时哭号着使出撒泼手段。

  翁寰也怒了:“你个不守妇道的婆娘,看清楚了,你男人在这里!你再敢,再敢这般,嗷!”耳朵边被薛小姐的指甲挠出一把血道子,转眼两人就扭打到一起。

  边上人都看傻了。宋微骑在马上吆喝:“别呆站着,赶紧拉开啊!”他喊得起劲,自己却远远待着,根本不往近前来。

  薛小姐骑马来的,两个婢女两个小厮跟随。主子平素积威甚重,这会儿怯生生往前凑了凑,象征性地嚷几嗓子,又吓得退开。至于翁府下人,在场全是男的,更不敢轻易拉架。一个千金小姐,还是主家未过门的妻子,谁伸手谁倒霉。

  薛四小姐虽说女流之辈,因为常年运动,力气比一般闺门弱质大得多。反观翁寰空长一身横膘,因为疏于锻炼,远不及对方灵巧,不过仗着重量优势,生拉硬拽而已。如此一来,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簪落髻散,襟开衣裂,一时惨不忍睹,难决胜负。

  宋微看一阵,觉得出不了什么大事,脚底抹油,干脆利落地溜了。走出翁家林子,拍着得哒脑袋哈哈大笑,笑得肚皮打颤,眼泪都流出来了,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搞出这种糗事,自己怎么还好意思接着替翁寰打马球?当然,薛家一定十分欢迎,可惜万万去不得。至于其他几家,就更没意思了。

  难道自己作为一个明星击鞠手的职业生涯就要结束了吗?

  仔细想想,歇一阵也好。等几个月后情势明朗,到时候再看。

  第二天,宋微猜着翁寰不会在训练场出现,还是先去瞅了瞅,果然没来。击鞠队头领是翁府家仆,宋微正儿八经写了封辞呈,托他带给十九公子。大伙儿都十分惋惜遗憾,可也知道惹上此等是非,宋微如此做法,最为明智。众人感叹着女人是祸水,一块儿上酒楼喝酒。遮遮掩掩说起昨日那场夫妻对战,免不了拍桌子大乐。

  宋曼姬听说儿子不打马球了,高兴得很。宋微旧话重提,说想跟穆七爷出门,长途跑货。

  宋曼姬沉默许久,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跟穆家商队跑货,是条正经谋生之路。早年间母子相依为命,宋微又未成年,加上内心深处的隐忧,令她生怕儿子走出视线之外。最近两年,儿子改邪归正,外出闯荡平安归来,与麦阿萨纠结多年的关系亦修成正果,如此种种,都让她渐渐有了安全感。即便宋微再不成器,也一天天成长成熟,自立门户。

  穆家商队一贯春末夏初出发,宋曼姬道:“什么时候动身?会不会太着急?”

  “不急,我等秋天那趟。”

  宋曼姬奇道:“秋天还跑一趟?”

  宋微笑道:“穆家生意越发好了,添了人手,春秋各走一趟。反正越走越暖和,入冬也无妨,货物反倒更好保存些。”

  他做贼心虚,不愿母亲联想到独孤铣身上去,下意识没有特地提是去京城。穆家新开通东西商路,虽然低调,却也不是秘密。他觉得母亲可能早已知晓。就算眼下还不知道,也很快就会知道。

  却不想宋曼姬成亲后不再前堂当垆,常驻后堂管账,八卦消息大不如以往灵通,也没有人会专门通知她穆家生意上的新动向,故而还停留在过去的老印象,以为儿子出门,仍旧走南疆一线。

  有意无意间,这一条重要信息就此忽略过去。

  过了些天,翁寰脸上的伤好得看不出来了,捎信请宋微去丽情楼喝酒。话里意思就是,暂时解除劳资关系,彼此还是朋友。宋微也觉得应该去一次,当面讲清楚,免得翁公子在老婆那里吃瘪,迁怒于己。何况翁寰这人不错,就此断了来往,也没必要。

  到达之后才发现,场面异乎寻常的大。不但翁寰在,薛璄也在,平素击鞠一块儿混熟的酒肉朋友都在。

  不等他问,就有人把因由交代清楚。原来薛长史又在京城给儿子找了个师傅,雷厉风行做下决定,让薛璄立刻动身上京,提前准备半年,以便秋天武举一鸣惊人,光宗耀祖。今晚这一场,实为狐朋狗友饯行送别宴。

  薛三郎想见宋微想得火烧火燎,这么久下来,自然知道这家伙精于敷衍,滑不留手。借翁寰之口相约,果然来了。几个月没见着,只觉他怎么就变得更漂亮更风骚更招人了呢?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凑过去,两只眼睛好比拔丝番薯,粘在宋微脸上下不来。

  “妙、妙之,我家四妹给你添、添麻烦了,做哥哥的向你赔罪……姓翁的也不是、不是什么好东西,等回头你上、上京来,哥哥陪你击鞠,咱哥儿俩一块儿……一块儿击鞠……”也不知之前灌了多少,把个薛三郎喝成了大舌头。

  宋微酒到杯干,一饮而尽。众人鼓掌喝彩,立刻满上。

  喝到半夜,不留宿的告辞离开,留宿的各投美人怀抱。翁寰、薛璄拉着宋微来到后院,在秋娘屋子外边的小厅摆出一桌,喝私房酒,说体己话,秋娘与窈娘作陪伺候。

  翁寰端起酒杯:“妙之,是我对不住你。等来年把那母老虎娶进门,我一定看牢了她。到时候还请妙之为我击鞠,千万别不给兄弟面子。”

  薛璄大着舌头:“闭嘴!那是我妹、妹妹,嫁给你本、本来就委屈她……”

  翁薛两家已经约定,薛璄武举过后,薛四小姐出阁。如今薛小姐被禁足在家,自然管不着未婚夫跟亲兄长再加上意中人,同行嫖妓。

  以后还去不去翁府击鞠是另一回事,眼下宋微不可能落翁寰面子,端起酒杯喝得痛快。

  再喝一会儿,跟秋娘动手动脚的翁寰终于道声抱歉,搂着人进了内室。

  宋微也准备拉着窈娘去歇息。薛璄一把抓住他的手:“妙之,你就忍心……忍心丢下我……”

  宋微心说我管你跟谁睡,扭头对门口秋娘的小婢道:“叫个人来伺候薛三公子。”

  那小婢笑嘻嘻地点点头,人却走了过来。

  宋微忽然觉得眼前发晕腿脚发软,不由自主倚在窈娘身上。朦胧中似乎看见那小婢冲窈娘耳语一番,窈娘神色惊讶,继而犹疑不定。最终与那小婢一起,扶着自己放倒在榻上。走几步,回了回头,终于还是跟着小婢出去,阖上了门。

  薛璄在屋子当中转了两个圈,似乎才发现宋微在哪里,踉跄几步扑上来,带得帘幕桌凳当啷哗啦地响。然后趴到宋微身上,口水横流:“妙之、妙之,我要走了……我舍不得你……舍不得……”

  宋微憋屈无比地躺着,感觉衣襟一片湿热,恶心坏了。心道薛璄这厮,居然有种学人家玩儿迷/奸。喝了一晚上酒也没什么异样,定是最后几杯出的问题。翁寰那厮会替薛三出这下流招数,真没想到。

  转念之间,幡然醒悟:人家才是一家子,帮大舅哥算计自个儿情敌,那还不是妥妥儿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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