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〇五七章:情丝欲斩织罗网,心刀忍断铸金笼_鱼跃龙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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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第〇五七章:情丝欲斩织罗网,心刀忍断铸金笼

  独孤铣在乌洛部族的神殿里逗留了很长时间,先是听老族长絮絮叨叨讲古,后来借口替公主祈祷,又独自坐了半夜。

  室韦族并入回纥之后,废去王室称号,再没有室韦王这个说法。现任族长乃先王堂弟,也是乌奚公主的堂叔父,而乌奚自然成为室韦族最后一位公主。岁月沧桑,英雄逝去。几十年不懈打压之下,昔日荣光早已被后人忘却。如今的乌洛部族,人丁寥落,守着靠公主余荫分得的小块盆地,日子平静安详。

  神殿重在氛围庄严肃穆,里边并无贵重物品,何况来人乃□□贵客,代表公主回乡探望,老族长没说什么,任由独孤铣独自留在殿中。

  独孤铣把那幅画前前后后仔细端详许久。画工谈不上十分高超,然而绘画者显然对画中人很是熟悉,也非常善于捕捉表情神态,眉眼间极为生动传神。尤其隔得稍远些,乍一看去,气质风情之鲜明,尤胜面貌,与脑海中另一张深刻而明朗的脸,几乎重叠。

  或许……只不过是个巧合。

  独孤铣在心里麻木地想。一路从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中闯过,巧合这种东西,早已排除在经验之外。然而此时此刻,他多么渴望,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巧合。

  离开乌洛部族的时候,独孤铣知道,自己应该把那幅画带上。万里之外皇宫中的那位,如果得到这幅画,一定会感到许多安慰。他回头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回程少了捣乱的苍蝇老鼠,速度比来时快得多。独孤铣路过西京,连府门都没进,只留下牟平主持大局,安排人手,开始暗中调查宋曼姬身世来历。他自己则直接回京,面见皇帝。

  皇帝陛下身体几近痊愈,要给宝应真人封爵。对方辞而不受,但答应久逗留一阵,暂且住在西郊青霞观内,由玄青上人负责招待。玄青身为公主,并非当今圣上嫡女,而是他早逝的亲弟弟的女儿,自幼养在先皇太后跟前,御赐公主身份。她身在方外,很得皇帝信任。

  皇帝听了宪侯汇报,内心虽然失望,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时间过去这么久,西域部落又隔得那么远,这个结果也不是预料不到。内侍官将宪侯呈上的柔然族物品送上去,皇帝一样样拿起来看看,才道:“先前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朕知道了,断没有皇家嫡亲血脉流落在外的道理。只要人在这世上,总该有迹可寻。小泽,辛苦你了。”

  尽管独孤铣已然正式继承爵位,没有外人的时候,皇帝待他还是如同自家子侄般亲近。

  独孤铣明白,皇帝的意思是务必继续找下去,直到找着为止。

  皇帝轻咳两声,立刻有伺候的宫女送了茶盏过来。他没有接,叹了口气,继续道:“朕老了。若是上天垂怜,能在有生之年,见一见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也算……少了一桩憾事。”

  这意思就是,不但要找,动作还要快。

  独孤铣看着皇帝,身体虽然好了,经过这一番折腾,明显更加苍老。在他外出的几个月里,施贵妃被赐死,隶王夺爵圈禁,太子虽然还是太子,过年之后却再没有于朝堂上露过面。作为帝王,不管其他方面如何成功,教育下一代失败了,便是最大的失败。所受打击之严重,不言而喻。

  眼前鬓发苍苍的老者,不过是个伤心失意的父亲罢了。更别提还寻不着丢了二十余年的亲生幺儿。

  独孤铣跪伏下拜:“臣自当尽心竭力,为皇上分忧。”

  他先见的皇帝,然后才回家见父亲。皇帝病危这些日子,独孤琛作为肱股老臣之一,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原先是三分病七分装,如今倒成了七分病三分撑了。局面渐渐平息,也就待在家中休养。

  独孤铣跟父亲商量出京继续寻找六皇子的事,独孤琛道:“这会儿皇上心里为难,你走开些也好。对于隶王和施贵妃,皇上虽然愤怒难过,依我看,最令他伤心的,还是太子。”

  独孤铣诧异。跟自己老爹说话不用绕弯子,直接道:“太子不是并没有……”

  下毒的是施贵妃,隶王也脱不了干系。尽管他们很巧妙地嫁祸到太子身上,但最终还是查明了真相。

  独孤琛看着自己儿子,觉得他还是太嫩了。继而又觉得嫩一点未尝不好,知子莫若父,在大局观和原则性方面,自家孩儿绝对是难得地沉得住气。那些个诡谲阴谋,终究落了下乘,少琢磨些也好。

  当然,有些事讲明白还是必要的。

  “太子确实没有做什么。不过铣儿,没有做什么,不代表不知道什么。兵法里有以退为进,谋略中有将计就计。有时候,不做什么,比做了什么,效果好得多。”

  被父亲点醒,独孤铣当即想通。太子只怕是察觉了施贵妃和隶王的动作,却顺水推舟当了受害者。若非自己歪打正着横插一杠,很可能演变成皇帝濒危之际,太子洗刷冤情,处置兄弟,登基即位。其中深远处,细思之下,心底不觉冒出一缕寒意。

  “话说回来,太子也可能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独孤铣无奈笑笑,“若是如此,我猜着,皇上定然又觉得太子过于……过于软弱无能了。”

  皇帝的儿子,又是太子,当然格外难做些。

  独孤铣迟疑道:“那究竟……”

  独孤琛叹气:“究竟如何,恐怕只有皇上跟太子知晓了。几次质询,都是皇上与太子密谈。拖到今日也没个处置,可见为难之处。”

  独孤琛不再多说,总结道:“帝王正道,本该是信,而不是疑。皇上对臣属,一贯取信不取疑,故上下同心,内外咸服,实乃明君圣主。可惜到了家事上头,就没这么痛快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失望总是免不了的。你且先避一避,用心帮皇上找找六皇子。当年纥奚昭仪极得圣心,可惜……若真能找回六皇子,至少能让皇上高兴高兴,龙体康健,于国于家都是好事。”

  独孤铣说起西域之行遭到暗算,独孤琛细询一番,慰问儿子几句,冷笑道:“一个在民间养到二十余岁的皇子,就算真找回来,也不过是给皇上一点安慰,能碍着他们什么?不成器!你放心,我去跟皇上说。他不忍心动儿子,底下那些爪牙喽罗还动不得?”

  心想果然儿子在精不在多,单凭这点,自己就比皇帝强。

  独孤琛还病着,说完话就歇下了。独孤铣回到正院——自从承爵之后,他就搬到这边,父亲则住进了南面朝阳的院子专心养病。

  晚上跟儿女们吃饭,问一番学业生活,一一打发走。在教养儿子这个问题上,他远没有自己父亲用心负责。究其原因,大概因为独孤琛年过而立才得了一个独子,看重之余,身为人父的自觉性也很高。而祖父母,即独孤琛自己的爹妈,在养育孙子方面亦功不可没。到了独孤铣这里,十八岁就当爹,早得有点没感觉。又常年在外,感情生疏。等回家长住,已经不太习惯与孩子亲近。

  孩子们早已开蒙,先生是宪侯府专聘的饱学之士。独孤铣自己没空,从亲随中选了个可靠的教两个儿子习武。只要回家,必然定期当面过问。他觉得作为父亲,这就够尽责了。独孤琛倒是疼爱孙子,奈何忙于公事,身体也不允许,于是同样停留在过问层面。

  独孤铣的正妻生完长子没多久便病逝了,母亲也已不在人世,内宅事务,全赖正妻身边的陪嫁婢女打理。当初看此女知书达礼,对妻子十分忠心,不致于苛待小主人,便提为侍妾。次子即是这个侍妾所出,这些年还算安分。原本定下承爵之后续弦娶亲,结果又给退了。如今多事之秋,不论皇帝还是父亲,都不会逼着他成婚,倒是有了缓冲余地。

  后宅偏院养着的人也能数出几个,有他自己从外边带回来的,有应酬场上别人送的,有从前母亲妻子安排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皇帝赏赐的。才退完亲,独孤铣便急匆匆去西域找孙宝应,回来后即赶上皇家风云突变,敏感时期一点小动作,都可能被认为别有用意,弄得他不敢轻举妄动。皇帝刚好,又把他派往西域寻访有关六皇子的线索,一年之内东西纵横两趟,哪里有工夫腾出手整顿内宅。

  独孤铣知道自己应该尽快动身,到西都去。心里却横着一道坎,竟然有些不敢迈步。莫名其妙地,记起这桩事来,干脆其他都不想了,一心一意清理风流旧债。该送的送,该卖的卖,该打发的打发,该遣散的遣散。好在他向来公私分明,陪床的跟干活的从不混淆,倒没什么夹缠不清之事。

  侍妾跟下人都很吃惊,看他板着个脸,也没人敢问。

  每隔数日,就会收到西都来的飞鸽传书。独孤铣一封封看罢,再逐一回复。谁也不知道,侯爷沉静如水的表情底下,是个什么心情。

  这一天读完西都来信,看到落款处标识的日期,独孤铣心头一震:再不走,与宋微的半年之约,就要过期了……

  点上蜡烛,把那封暗语写成的密信烧成灰烬,独孤铣一个人也没带,往花园里散步。恰巧天气好,独孤琛由身边人伺候着,在花园里晒太阳。当爹的看见儿子,大吃一惊:“铣儿,你怎的还没走?”他以为独孤铣大半个月前就走了。

  “在等一些线索。”

  “还没等到?”

  “已经到了,明日清早就走。”

  独孤琛看儿子神色沉郁,以为他担心京中局势,抑或是担心自己未来处境,安慰道:“你走你的,不论你能不能把人带回来,于大局都影响不了什么,但皇上心里必然记得这份功劳。万一将来有什么事,只管往我们这帮老家伙头上推。”

  一朝天子一朝臣。咸锡朝的传统,极重盟誓。每一任新君皆需重新封赐三公五侯,君王向臣子表达自己的诚意,而臣子则向君王献上自己的忠心。独孤琛希望儿子能保留一份不含杂质的忠心,换得新君不打折扣的诚意。

  他却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想的,全然不是这回事。

  独孤铣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后期限前两天抵达西都。到了地方,忽然又不着急了,在府里闲待两日,等到最后一天下午,才换身衣裳,仅带着牟平秦显,极其低调地来到蕃坊。

  宋宅时常有贵族富豪子弟出入,近几个月更是频繁,因为薛璄拜托了他的弟兄们关照自己相好。因此独孤铣三人来到门口,也没人在意。

  大门没锁,一推就开。两个侍卫关上门守着,独孤铣侧耳细听,断定人在杂屋里。悄悄走过去,打起帘子,探头一看,宋微正撅着屁股弯着腰,脑袋整个伸进鸽子笼中,模样滑稽可笑得很。

  “小隐,这是做什么呢?”

  宋微被他吓得一惊,脑袋磕在木栅栏上。好一会儿,才慢慢退出来,转头看向他,头发上粘着草屑和鸟毛。似乎有些意外,定睛看了半晌,才一手摸着后脑勺,一手伸到他面前张开,笑道:“小拉下蛋了。”

  西沉的阳光从窗缝透进来,落在那张笑脸上。

  独孤铣许多个日夜重重垒砌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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