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〇九一章:事当谐处常惊险,情到浓时多怨尤_鱼跃龙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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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第〇九一章:事当谐处常惊险,情到浓时多怨尤

  宋微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理直气壮镇静淡定的。大概多日逃亡生涯东躲西藏磨去了志气,才骑上马开始逃,就莫名奇妙心虚气短胆子怯,越跑越慌张。这时感觉背后阴云密布泰山压顶一般的怨念漫延过来,连头都不敢回。

  心里什么也想不起,只知道糟了糟了惨了惨了这回真的完蛋了……

  独孤铣绕到他前面,下了马,拔出插在地上的宝剑,归入剑鞘。

  抬头望着马上的人,面无表情:“下来。”

  “啊?啊……”宋微木木往下爬。他尽职尽责装了半年瘸子,习惯成自然,下马时右腿不敢施力,虚踏一下,全凭左腿蹦下来。

  听见独孤铣问:“你的腿,怎么回事?”

  一愣:“啊?”

  独孤铣走近两步,重复道:“你的腿,怎么回事?”

  宋微对着他的脸,看见他眉毛拧着,嘴巴扭着,眼睛里既像冒火又像冒水,也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难过,简直带出几分狰狞,惊得不由自主往后退,实话却不经大脑蹦出口:“假、假装的……”

  “假装的?”

  “是,是……假装的……”声音越说越小,不由自主又往后退一步。

  不得不说,习惯的力量强大得超出想象。鲜明的心理暗示加上杰出的模仿能力,到了这境地,每退一步,宋微那装瘸的右腿还条件反射般拖着。

  独孤铣眉毛跳了跳。

  “啪!”腿上一阵剧痛,宋微一弹而起,猛地抱住右腿单脚蹦跳,连转好几个圈才缓过来,眼泪都疼出来了。

  独孤铣手中横握青霜剑,人也像柄剑一般笔直站立,嗖嗖往外辐射杀气。

  他很知道怎么把人揍痛,宝剑连鞘抽在宋微右腿小腿上,皮肉最多留点痕迹,却能痛得他半天筋都抻不直。

  宋微炸了,怒吼:“你、你敢打我!”

  独孤铣盯住他:“你如此作践自己,就该打。”将剑挂回腰间,犹不解恨,望着宋微的眼睛,补充一句,“再让我看见你这般作践自己,看见一次打一次。”

  宋微暴跳:“老子的事,不要你管!”扯着缰绳就转身,“得哒,我们走!”恨恨向前迈开大步。

  然而……

  装瘸子装太久,左腿下意识先使上了劲。右腿筋还疼着呢,猛地记起会挨打,那混蛋说到做到,不好好走路,剑鞘铁定抽过来。于是右腿不等大脑指挥,着急忙慌跟上。结果变成左腿还没踩实,右腿已经离地,两条腿别在一块儿,向侧面华丽丽横躺下去。

  这情形宋微自己不可能想到,因此缰绳只是松松搭在手上,待要抓紧,已然从掌心滑脱。

  独孤铣更加想不到,等他反应过来冲上去捡人,宋微已经以不可逆转之势栽倒。事既不可为,索性让他吃个教训。独孤铣背起双手,冷眼旁观,不捡了。

  湖边石板路不算宽,侧面全是野草淤泥,且地势上高下低。宋微横倒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地形往下滚。拼命揪住一把草根,才止住去势。这下从头到脚、满脸满身都是泥巴草叶,头发胡子更是糊成了水鸟窝,悲摧到滑稽无比。

  太……丢人了……

  还不如直接滚到湖里去呢。宋微把脸对着湖面,遥望飞鸟游鱼,默默装死。

  独孤铣又好气又好笑,差点当场破功。忍了又忍,见他半天不动弹,低喝道:“起来!”

  宋微心说,老子就不起来。有本事你来抓我呀,看小爷不蹭你一身泥!

  忽地眼前一花,身体离地,衣裳后领被人拎在手里,前襟勒在脖子上,差点把舌头勒出来。两只手立即扒住前襟:“放、放开……你、你他娘……想勒死老子……”

  话音没落,整个人随着背后那只手的力量起伏几下,双脚踏上了实地。刚要站直,脚下却又接连摇晃,一屁股坐倒,撑着胳膊左右张望,惊魂未定。

  地面晃了几下便渐渐平稳。宋微这才发现竟是到了一艘大船上。

  落霞湖作为风景名胜区,沿湖设有若干游船码头。这一段恰是私人码头集中地带,许多大户人家的画舫停泊此处。有的雇了人看守维护,也有的就是一根粗缆绳虚虚围住,拴在湖边,以示此物有主。

  路上人虽少,总不免偶有往来者。独孤铣干脆拎着宋微跳上一艘无人的私家画舫,说话行事都方便。

  牟平蔡攸恰好赶到,见侯爷如此举动,摆明了不让打搅,于是一边一个,在湖岸上守着。

  独孤铣在宋微面前蹲下。四目相对,好似都是一片空茫,不知如何言语。

  独孤铣忽然伸手抓住他一把胡子,揪了揪:“真的假的?”

  宋微脸皮被扯痛,赶忙双手把住他手腕:“真、真的……痛……”

  独孤铣松手,顺便将沾上的泥蹭在船板上,站起身:“抬头。”

  宋微傻傻抬头。

  “抬高一点。”

  “啊?”

  熟悉的剑光贴着脸皮擦过,冰凉刺痒。宋微顿时明白他在干什么,胳膊死死撑在船板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独孤铣居高临下站在他身前,一把剑跟活蛇似的,紧贴皮肤,倏忽游走。

  宝剑剃胡须,可比当初宝剑脱衣裳更加惊险。宋微生怕自己多看两眼,会忍不住脸抖,然后被他平白削下一块皮肉,紧紧闭上眼睛,再次装死。

  奈何削断的胡须乱飞,钻到鼻孔中、脖子里、耳朵后,痒得人忍无可忍。宋微死命咬牙,强行压下一个喷嚏,脸色涨得通红,额上汗珠滚滚。

  简直比酷刑还要酷刑。

  温热粗糙的大手忽地抚摸上来,几下将断须揉搓成一团,捏在掌中。

  暧昧又轻微的笑声在耳边响起,独孤铣把嗓音放得极低:“小隐,以前还真不知道,你这胡子又细又软打着卷儿,好摸得很。跟底下那地方一模一样,你自己留意过么?”

  万没料到这流氓如此不要脸,宋微腾地颊似火烧,立刻挥拳相向。

  “别动。”

  独孤铣一只手钳住他胳膊,另一只手给他擦脸上淤泥。擦了几下,越擦越脏,身上没带帕子,干脆上衣袖。宋微左拧右扭,巴不得将满脸黑泥都蹭他袖子上。待勉强看出人模样,独孤铣伸手到宋微衣襟里掏摸,很快从贴身口袋中摸出当初黎均送的那柄小匕首。大拇指弹出刀鞘,拨动机关,露出里边真正锐利的刀刃,动作轻柔又体贴,仔细给他刮脸。

  刀锋时刻不离皮肤,宋微不敢再乱动。见他老实了,独孤铣也就松开手,改为抚摸刮干净的部位,似乎在试探手感,是否和从前一般无二。

  终于弄完,独孤铣吐出一口气,倒像是结束了什么重大任务。

  端详片刻,手指在脸蛋上连搓几下,确认不是泥,问:“脸色怎么这么差?面黄肌瘦的,薛三跟姚子贡不给你饭吃?”

  宋微自动忽略最后两个名字,蓄了半年的胡子彻底消失,好像连脸皮都少了一层,不由得自己也伸手摸摸,甚是新奇。忘了跟他斗气,顺口道:“是散沫花的颜色。”

  独孤铣也不再提什么薛三姚四,接着问:“得哒那身红毛也是这么来的?”

  “嗯。”

  宋微刚要起身,又被他摁住,一把拉开衣襟。

  “你干什么?”

  独孤铣手掌按在他心口旁边的伤疤上,试探着揉了揉,轻声问:“好利索了没有?还疼不疼?”

  不论动作还是语调,皆满溢着千般不舍,万种柔情。霎时间,什么六皇子,什么宪侯,似乎统统不过一场荒唐梦境。此刻惟余百转千迴迢递坎坷之后,君有情,郎有意,彼此倾心。

  宋微想打想骂想挣扎,最终却什么动作也没有。因为,他知道,独孤铣也知道,过了这一刻,所有虚情幻影都将打回原形。

  本该如何,就得如何。

  他傻傻望着他,任凭他摩挲抚弄:“都好了……早就……不疼了。”鬼使神差加一句,“腿疼……”无限委屈。

  “嗯。”独孤铣本是蹲在他身前,这时单膝跪下,捋起他右腿裤管,查看被剑鞘抽打过的地方,双手握住,慢慢揉捏。

  “你又打我……你明明答应过再也不打我的。”

  独孤铣没抬头:“只要你不过分,我当然不会打你。”心想:我怎么舍得打你。

  宋微扭头,撇嘴:“你这人说话就像放屁……”

  独孤铣恍若不闻。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独孤铣缓缓抬起双眼:“你不相信我,你要相信谁?”

  眸子深处似乎闪着血红的光,宋微一句“你管我信谁”噎在嗓子里,愣是没能吐出来。

  正发呆呢,就听独孤铣没头没脑道:“看看你,一身的泥,脏死了,去洗洗。”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猛地被他提起,一脚踹得斜飞出去,穿过敞开的舷窗,笔直落入湖中。慌乱中连连扑通,以狗刨姿势竭力上浮,心中把独孤铣翻来覆去不知操了几遍。忽觉腰上一轻,被迅速带着靠近船边,一双手举着自己爬上了船舷。

  他刚喘着气脱离水面,独孤铣从身后往怀里一摸,紧接着纵身跃起,一道银光飞掠而出,随即远处响起一声惨叫。于此同时,一缕青烟冲向云霄,分明是制作精良的烟火讯号。

  宋微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可真是枉费几世经验了。

  他非常老练地爬到船舱角落,背靠舱板蹲着。过得一阵,听见有人吆喝:“宿卫军办案,闲杂人等一律回避!”声音耳熟,貌似是独孤铣的侍卫头子。悄悄挪到另一边,几个侍卫正和两个人交手。低头一看,这面湖水一片红色,正向四周扩散,越来越浅。

  看这样子,是一个刺客藏在这边船舷底下,独孤铣把自己从另一边丢出去,然后跳入水中给了他一剑,再把自己捞上来,摸出匕首远距离给了另一个刺客一刀。

  两个刺客都受了伤,很快在侍卫们的围攻下束手就擒,被拖到船舱中。

  牟平冷冷道:“京中高手几何,我宿卫军可都是有数的。看二位身手,是鬼影聂元、无踪客拓跋宏文罢?闻说二位向有效力之处,为何藏身在此,欲图谋害宪侯大人?”

  名号被叫破,那两人反而笃定。都知道他俩是太子门客,若给太子面子,也许说开之后,直接送回太子府,万一不给太子面子,也当移交京兆府尹,走一圈程序,最终还是能被太子弄回去。

  鬼影聂元为人更加圆滑,对着独孤铣就开口求饶:“大人!宪侯大人!误会!这都是一场误会!”

  独孤铣站在当中,淡淡道:“既是一场误会,你倒说说,是什么误会?”

  伤口不停淌血,看样子宪侯没打算叫人给自己两人裹伤,时间紧迫,聂元赶忙道:“今日太子上重明山亲自为陛下采摘茱萸,下山将取道落霞湖,顺路看看水光山色。因太子微服出行,我二人奉命作探路先锋。重任在身,不得已潜藏行迹,探听虚实。一时眼拙,没认出宪侯大人。得罪之处,万望大人海涵。”

  宪侯功夫之高远超预料,原本只是要搞清楚他的暗中行动,两人自认胸有成竹,却不料中途败露。独孤铣和手下穿的都是便装,聂元这番托辞并非说不过去。就是到了京兆府尹,他若坚持如此说法,也只能不了了之。

  独孤铣道:“太子会从此地路过?”

  “是。”

  就算本来不会,看见烟火传讯,现在也会了。

  聂元见独孤铣似有意动,心头暗忖:殿下几次三番欲与宪侯私下见面,始终不得良机,眼下歪打正着,倒是个不错的机会。若能促成宪侯与太子相会,这趟足够将功折罪。何况另一位人物也在当场,正好请太子亲眼瞧瞧,分辨分辨。

  独孤铣脸色渐渐和缓,继续与聂元对答。聂元一心以为他有意与太子面谈,态度愈发恳切,能说的都说了。

  宋微默然立在旁边,拿自己当路人甲。独孤铣忽侧头冲他道:“小隐,你转过去。”

  宋微心头一跳。隐约预感到什么,身体却顺从地背过去。

  身后两声闷哼,猛回头,两个刺客萎顿在地,身上鲜血涌出,显见当场丧命。

  死人见得再多,也绝不会因经验丰富而变得愉快。

  宋微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独孤铣把剑在尸体身上擦干净,才抬头道:“他们看见了你的脸,留不得。太子理亏在先,丢了这两个人,不会追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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