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_童养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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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在赫山讲武堂的最后一年十六岁的沐青霜每每躺在学舍的床上身体因为白日里的实训疲惫到极点脑子总也停不下来。

  一闭上眼就会想象出许多与贺征重逢的场面。

  刚开始,她想或许二十年三十年后才能再相见吧?那时的她与他都已人到中年,各自有该了不同的人生也有了比年少时更加疏阔豁达的胸怀。那样的话,她与他就能相视一笑把酒言欢,云淡风轻忆起少年事。

  后来,她渐渐开始生出后知后觉的愤怒。她又想或许十年后再重逢会更好。二十五六岁正是当打之年,她就能有力气拎着长刀追着他砍上半条街用最脏最脏的话来骂他,将离别时没来得及出口的恶气狠狠砸他脸上。

  过了一段时间,那种愤怒又变成了委屈与不甘。她在心中恶狠狠地想,将来定要寻到个世间最好的儿郎。成亲时发给贺征的请柬她要亲手写,用金粉丹砂做墨来一段比传世辞赋还要华丽的邀请词。婚礼当日红妆十里、锦绣绕街,她就用自己最好最好的模样,牵着最好最好的儿郎走到贺征的面前。

  可很久以后的某个夜晚她闭上眼看到自己白发苍苍,穿过汹涌的人海与同样白发苍苍的贺征擦肩而过,轻声说一句,“贺二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然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十六岁那年的少女心事,就是这样兜兜转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离开讲武堂回来接掌暗部府兵的这四年,她在山中的日子多些。每日练兵、布防、巡山,有时追追兔子猎猎大雁,沉静平和、踏实充盈,渐渐便很少再有这些念头了。

  有时她也会想起贺征,想起总角稚龄到清澈年少时的相识相伴。心底却只是遗憾一叹,带着浅浅的酸软与柔暖,末了对月轻笑,邀青山同醉同眠。

  到了此刻,沐青霜看着家门口台阶下这个有些陌生的贺征,她发现自己心中十分平静。

  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平静。

  她想她是真的放下了。

  绝不是十五岁那年月夜分别时在嘴上说的放下,而是在漫长时光浸润下,看了几回青山白头,经了无数花开花落后,在心里放下了。

  沐青霜眼底带起淡淡的笑,轻轻抬手示意:“贺二哥,请。”

  平静有礼,仿佛面对一个远方来客。

  贺征眼中那点欣悦的光亮瞬间熄灭,薄唇紧抿,看上去莫名有些倔强,又有点委屈。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冷冷瞥了令子都一眼,拾阶而上。

  不知为何,沐青霜突然有点想笑。

  这样的贺征,似乎比方才多了一丝年少时的影子。

  “嫂,有什么事进屋说,”沐青霜转头看着向筠,轻声道,“父兄不在,家中事自该由我与你分担,不必因为忧心我的伤势就瞒着。”

  沐青霜很清楚,向筠掌沐家事多年,性子和善大方,行事利落稳妥,绝不是什么柔善可欺、扛不住场面的人。今日她竟哭了,还方寸大乱地出昏招叫来了令子都帮忙挡人,那必定是出了大事无疑。

  向筠见瞒不住,便点了点头。

  “头头,你带人去请街坊邻里都散了,”沐青霜又回头对沐青霓眨眨眼,“是请,不是轰。”

  被一眼看穿的沐青霓无趣地撇撇嘴:“好吧。”

  “子都,若你不急着回营,就一起进来喝茶。”沐青霜口中说得客气,眼神却带着淡淡的威压。

  这显然是对朋友的态度。

  令子都当年接受了沐青演的点将进了利州军后,被分配在循化营,驻地就在循化城西郊。

  这几年沐青霜在金凤山里的时间多些,两人并不常见面。但有几回令子都奉命剿山匪时,沐青霜曾策应过他,勉强也算有过并肩同袍之谊。偶尔沐青霜从金凤山回来时,也会叫人请令子都回来吃饭喝酒、闲叙近况。

  四年下来,两人之间的交情虽称不上如何亲密,但总算比当年在赫山求学时要熟悉多了。

  正踏上最后一阶石阶的贺征顿了顿,脚步重重的。

  令子都掸了掸衣摆,轻笑着走上台阶,语气熟稔:“既是请人喝茶,眼神就不要那么凶。”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沐青霜冷哼着瞪了他一眼,握住了向筠伸来的手。

  贺征再度愣了愣,徐徐垂眸将自己伸到一半的手缩到背后。

  其实在沐青霜被送回家的前一日,州府利城就来人传话给向筠,说沐武岱在复国之战中有临阵脱逃之嫌,已被朔南王下令羁押候审,利州军主帅印被暂时没收,不日将有新的主官前来接手暂代利州军政事务。

  非但如此,同在前线的沐青演也被牵连,手中十万兵马暂交钦州军副将敬慧仪代管,沐青演本人则被扣留在钦州朔南王府“做客”。

  这消息对向筠来说宛如晴天霹雳,可她还没乱了方寸,叮嘱约束家中所有知情者秘而不宣,日常一应行事照旧。

  向筠根本不相信自家公公会做出临阵脱逃之事,心中认定这是朔南王府“兔死狗烹”的阴谋,打算让人去金凤山将沐青霜叫回来商量对策。

  毕竟沐家世代从戎,沐武岱更是十六岁就领军,虽不敢说百战百胜,却也是利州人人竖大拇指的“沐都督”。

  哪知次日沐青霜就一身是伤地被贺征抱了回来。

  这些年贺征与沐家从未断过音讯,时常托人送回书信饷银。那些信沐青霜不看,都是由向筠经手。

  因中原战事一直很激烈,贺征的处境显然也并不是十分安稳,捎回来的信通常只有短短几句,报平安、问候家中众人,偶尔简述两句自己的近况。

  与沐武岱、沐青演出征时捎回来的信没什么两样,就仿佛他真的也是一个出门在外的沐家儿郎。

  因为这些信,虽他离开已有五年,向筠心里依然将他看做一家人的。

  本来向筠瞧见抱着沐青霜回来的人是贺征时,还想着既沐青霜受伤又昏迷,那至少可以与贺征先商量着。

  哪知贺征就是那个被派来接手暂代利州军政事务的人。

  他非但奉命来接手暂代利州军政事务,还要将循化的沐家主宅纳入监管,如今沐家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名下府兵想要踏出循化城半步都得需他首肯,若违令强闯,可就地格杀。静静听着向筠抹泪说完事情始末,沐青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嫂,我饿了。你帮我煮个马蹄排骨粥好不好?厨房的人没你煮得好。”

  向筠知道她这是要将自己支走,便擦干眼泪站起身来。

  “疯子都,你去帮我大嫂削马蹄,好好练练你的刀功。”沐青霜又对令子都道。

  若不是场合不对,令子都怕是要大笑着捶她。

  令子都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态度坚决,便叹息着点头应下,随向筠一道退出了正厅。

  沐青霜轻拢大氅窝在主座上,恍恍惚惚看了左手边客座上的贺征。

  她想象过无数种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没有哪一种是今日这般情形。

  “难怪大嫂那么生气,”她淡淡勾起唇角,眸底却空空荡荡没有笑意,“不管怎么说你也吃了沐家十年米粮。如今这种种,怎么看怎么像白眼狼。”

  贺征发恼似地站了起来:“大嫂在气头上不能信我也就罢了,你也不信我!”

  “吼什么?”沐青霜轻描淡写掠他一眼,“大嫂将你打出去你都能受着,我才说你句白眼狼你就受不了?”

  贺征喉头滚了滚,默默坐了回去,嘀咕道:“受不了。”

  “贺征,接手暂代利州军、政这事,是赵诚铭指定交给你的,还是你自己要求的?”

  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

  若是前者,那么贺征就已是赵诚铭的人若是后者……

  贺征与她四目相接,嗓音轻哑:“我自己要求的。”

  “多谢贺二哥。”沐青霜长吁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若是旁的人来接手此事,沐家主宅此刻怕是已被重兵包围。

  “赵诚铭肯同意将这事交给你,想来是问你要了代价的吧。你用什么跟他换的?”她望着贺征,多少是感激的。

  这几年她虽从不看贺征捎回来的信,却也从大哥大嫂口中听得不少关于他的消息。

  他不但逐渐收拢沣南贺氏当年旧部与臣属,也凭着自己在中原战场的赫赫功勋得到了不少人的拥戴,前路璀璨可期。

  这样的贺征,原本没必要搅和到利州这摊子浑水中来他主动向赵诚铭要求来接手暂代利州,是为了保护沐家。

  “也没……”见沐青霜横了自己一眼,贺征急急收住敷衍之词,清了清嗓子,垂眸应得规规矩矩,“只是答应他,将来论功行赏时,我只领食邑,无封地。”

  沐青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问:“赵诚铭的意思是,要你将沐家人就地圈禁?”

  “我接到的令只是暂时监管,眼下沐伯父的事并无确凿定论,事情尚有余地,”贺征抿了抿唇,偷偷摸摸觑了她一眼,“咱们家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沐青霜紧紧拢着身上的桃花色大氅,脑子像小石磨一样转得飞快,并未留心到他口中黏黏糊糊的那句“咱们家”。

  “我父亲与大哥会被扣到何时?几时会开审?由谁审?”

  与向筠一样,她绝不相信自己父亲会临阵脱逃。还是在复国之战这样紧要的关头!

  可她方才冷静下来,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消息若是在眼下这关头传了出去,举国上下必定群情激奋,父亲与沐家都将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哪怕将来审出她父亲是清白的,只怕沐家也再洗不干净这盆污水。

  “事情尚存疑点,待收复镐京、初定新朝建制后,就会尽快开启三司会审。”贺征应道。

  沐青霜暗暗咬牙,极力压制着那股打从心底不断上蹿的寒意:“前线眼下是何形势?什么时候能收复镐京?”

  “主力已渡江,伪盛朝皇帝宗政晖已逃出镐京,对方呈溃败之势,预计开春后就可收复江左三州及镐京,最迟明年夏天就能开审。”

  贺征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她在害怕什么,嗓音放得又轻又缓:“我已与汾阳郡主达成共识,尽全力将消息压下,在三司会审之前这消息不会被外界知晓。”

  五年不见,贺征不止样貌、气质成熟许多,嗓音也不再是从前那般冷漠疏淡的少年气。

  在时光的发酵下,他的嗓音已如窖藏多年的佳酿般醇厚,带着一点沙哑。

  低沉徐缓的语调,字字极尽温柔呵护,使人心安。

  “嗯,那就好,”沐青霜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隐隐有了点颤抖哭腔,“父亲与大哥如今……还好吗?”

  “大哥只是被牵连,扣在钦州朔南王府,汾阳郡主安排了人照应,不会让他受欺负。至于沐伯父,虽被羁押在狱中,但我已安排了可靠的人进去,你不必担心。”

  沐青霜仰起头,以手背压在自己的眼上,死死盖住那即将汹涌的泪意。

  “你为沐家做的一切,我记下了。真的……多谢你,贺二哥。”

  当年贺征走之前,她还大言不惭对他道,若他将来在中原遭人欺辱,循化沐家可做他后盾。

  真是世事难料,到头来,却是他在这风雨飘摇的当口站出来护住沐家。

  “不要再谢了,你说过,这也是我家,”贺征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萱儿,别哭。有我在。”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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