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十样花26_仵作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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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十样花26

  冯钦不知霍危楼出牢室后听了什么,可这一问,却令他强撑着镇定的眼神闪了闪。

  霍危楼不等他回答,继续问:“你的母亲是如何死的”

  冯钦混浊的眸子半狭,枯槁的面皮因咬紧牙关,轻微的抖动起来,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双手交叠在身前紧握住。

  霍危楼死死盯着他,“你父亲修道得道,在府中自封天师圣主,你母亲对他言听计从,把他当做真神一般供奉,而你小小年纪也跟着他修道,便得了他的真传,本来你们一家三口修道也不算什么,可后来,你母亲死了。”

  冯钦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微眯着的眸子生出恼恨,十分不愿听到这些。

  霍危楼语声越发兴味,似在说十分有趣之事,“听闻你母亲死前亦曾神志不清过,你应当十分明白神志不清的人是哪般言行,是以当你知道安宁县主幼时归府后得了疯傻之症,你便松了一口气,本侯猜,你母亲的疯傻,多半和你脱不开关系。”

  这话不知何处戳中了冯钦的痛点,他双手抓住了膝头的袍衫,拖的镣铐一阵脆响,手背上青筋隐现,似在奋力克制。

  霍危楼话语愈发尖锐,“你父亲虽觉自己是天师真神,却不曾行凶为恶,你得了他的真传,却比他更恶毒,你对你母亲做了什么第一个被你取血献祭的人,可是你母亲”

  听到这话,冯钦眼底的怒意再也压不住,一字一顿的道:“侯爷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弑母之罪,我可承担不起”

  霍危楼毫不在意,神色更为轻蔑,“你能对结发妻子和长子下手,又如何能顾惜你母亲,你父亲对道学颇有深究、甚至想开宗立派,你跟着他修行,见他得了大道,心生嫉羡,为了早日修成真神法身,便开始涉猎歪门邪道要么是你哄骗你母亲献祭自己助你修道,要么,便是你母亲知道了你有此行凶为恶之心,阻你不成,郁郁寡欢得了疯症。”

  霍危楼所言自然只是话术,冯钦能以符文镇压老忠义伯的魂魄,必定是对其憎恶甚深,而伯夫人过世时冯钦还不至双十之龄,多半与他关系不大,他要冯钦自辩。

  “可笑,因为我怎会是因为我”冯钦瞪着霍危楼,眼底血丝满布,尤显得怒意勃然,“我母亲她根本是”

  几欲脱口的话戛然而止,冯钦在溃败边缘找回了自己的神志,他警惕的望着霍危楼,忽然反应了过来,将前倾的身子靠回椅背,他又将面上怒意压了下去。

  “侯爷在套我的话。”

  冯钦的敏锐并不让霍危楼失望,他知道这个方向是对的,他的理智能帮他一次,还能帮他第二次吗

  于是他淡声道:“你只否认你母亲不是因你而死,却不否认你谋害了安阳郡主和冯钰,让本侯来猜一猜,你母亲不是因你而死,那一定是因你父亲。”

  冯钦唇角紧抿,眼底还是通红一片,却不再说话。

  “你在你父亲的院子里留下了镇压亡魂的符文,按照道家的说法,你是不想让他往生投胎,可见你对他颇为忌恨,再让本侯猜猜,你自幼跟着他,被他掌控,你母亲同样如此,更有甚者,你父亲或许对你母亲颇为残忍,你目睹你母亲被他折磨,自己也在他手中吃了不少苦头,因此对他生恨”

  “后来你眼睁睁看着你母亲神志不清,重病亡故,恨自是更深。”他望着冯钦,“你未曾护住你母亲,更有甚者,你畏惧你父亲,不得不站在你父亲那边,看着你母亲受苦。”

  冯钦纵然打定主意不再言语,可霍危楼这些话还是牵扯出许多前尘往事,他不愿想,可霍危楼每多言一句,便有更多的回忆纷至沓来,令他又生出噩梦般的恐惧。

  他骤然抬眸,“你不是也不曾护住定国公吗”

  霍危楼的父亲定国公被长公主逼死,这在世家间多有流传,冯钦做为皇亲国戚之一,自然也常有听闻,他定定的盯着霍危楼,想看霍危楼露出愧责的表情。

  可霍危楼眉梢都未抬一下,“你承认了。”

  愤怒和恐惧会使人失去理智,冯钦无法做到滴水不漏,愤怒到了一定的地步,便会想反击,可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心志手段不凡,几乎无懈可击,于是他想到了他同样可悲的家事。

  他的话的确变相承认了不曾护住母亲,可母亲又何曾护住过他

  越来越多的回忆潮水一般涌来,压的冯钦控制不住面上神情,这时,霍危楼又冷冷的道:“你护不住母亲,却斗不过父亲,好容易有了心爱的妻子,却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你的长子口口声声唤你做父亲,可你杀了他,你比你父亲更为狠毒。”

  “我不是”

  这最后一句话令冯钦无法接受,他猛地怒喝一声。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眼底赤红一片,唇角抽搐几下,再也忍不住的为自己辩解起来,“你不懂他是怎样的人,他才是世上最绝情寡义之人,我的母亲本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却因恋慕他,甘愿随他修道,他要做天师真神,母亲便顺从他供奉他,像对真正的神祇那样跪拜他,可他还是不满足,是他是他不满足修道家教义,他想集神道佛之大成,是他先用了母亲的血炼那俢死之术,他才是最无情无义的男人,不,他不配做男人不配做父亲,只有最无能的男人才会利用女人的恋慕去折磨她”

  “修道得道要了却红尘世俗,可他根本抛不下伯府的权势,他只能折磨自己最亲近之人我母亲是被他折磨而死,我亦深受其苦,我何罪之有”

  他呼吸凌乱,指尖不受控制的颤抖,明知应该保持冷静,可心智无休止的陷入旧事之中,而霍危楼的指控,好似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怎么可能比自己的父亲狠毒

  “你何罪之有你步了他的后尘”

  霍危楼字字铮然,掷地有声,这些话,如利剑一般朝冯钦危在旦夕的心防上扎去

  “安阳颅骨上的裂伤,是你亲手所砸,一击致命,冯钰更是被你编造谎言行活祭之术,他死的时候只有五岁,你说他患了瘟疫,他必定当真觉得自己患了瘟疫,你要用他的血,他或许为了让你高兴,不哭不闹的让你取血,他一定是你谋害过的孩子里面最乖巧的,没有哪个天真年幼的孩子会拒绝自己的父亲。”

  冯钦面皮止不住的痉挛起来,霍危楼形容的太过栩栩如生,竟将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场景牵扯了出来,他肩上好似压上了无形的枷锁,令他难以承受的弯腰下去,他将脸埋进掌心,仿佛如此便能逃避霍危楼的控诉。

  “你无法反抗你的父亲,憎恨你的父亲,可你最终成了他,甚至比他还要狠辣无情,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又害死那么多和冯钰年纪相仿的孩子,每杀死一人,便多一对父母陷入苦痛之中,你是嫉妒那些孩子比你幼年过得喜乐吗你还用孩童的血继续修炼邪门歪道,哪怕这些邪术曾令你和你母亲痛苦不堪,你比你父亲更丧心病狂”

  霍危楼望着崩溃边缘的冯钦剑眉紧皱,冯钦对父亲的恨意他明白,可他不解为何冯钦能继续修邪道,还比冯垣有过之无不及。

  “他他纵然死了,可他的鬼魂也不会饶过我和我母亲,而我只有修炼的比他厉害,才能不受他的掌控,我也想保护母亲,我也想护住妻儿”

  冯钦抖抖索索的说着,语声中透着惊心的畏怕,霍危楼剑眉高扬,匪夷所思,再一深想,又觉背脊漫上一片寒意,幼年便被父亲掌控,目睹母亲备受折磨,却又耳濡目染父亲修道入魔,后来虽是憎恶父亲,却竟当真觉得这世上有邪术,还想在邪术上胜过父亲

  这是何等可怕的心魔

  这瞬间,霍危楼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该憎恶他。

  “我我不想杀安阳”

  他抬起头来,脸上一片濡湿,眼底空茫又带着祈求,祈求霍危楼相信他。

  “是她,是她知道我让钰儿帮我修道,她吓坏了,她要入宫告诉太后我我也不想让钰儿死,那俢死之术本该活祭,可我心疼他才只是取一些血罢了,可我没想到他当真病了,病的虚弱,安阳去后,他也跟着去了”

  说至此处,他忽然面露癫狂之状,“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知道我用符文镇压着他,是他不让我好过,是他带走了我的安阳,他要带走我身边所有至亲至爱之人,是,我错了我的确错了,我错在未曾修成大道令他魂飞魄散”

  “是他是他一直缠着我,我若不一直修炼,他还会带走烨儿,会带走我的一切,我又能如何”

  冯钦年过四十,从前在世人眼前,何等仙风道骨气度不凡,可此刻的他鬓发散乱,满脸泪痕,眼底空茫绝望,似乎再有一句话,他便要彻底的溃败失控。

  霍危楼只想攻破他的心防,见他神色越发有疯癫之状,连忙问:“那些孩子,你是如何挑选并行凶的”

  “孩子”冯钦浑身都在颤抖,闻言做回忆之状,可很快,他煎熬的皱眉,只摇头却不答话,好似神思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拽进黑暗的深渊泥沼,再也回不来了。

  霍危楼起身,快步走至冯钦跟前,一把攥住他的领子,“本侯在问你,那些孩子你是如何挑选且行凶的明归澜,薄家的薄兰舟,还有后来被你谋害的四人,除了他们,你可还害过其他人”

  霍危楼疾声厉色,迫使冯钦仰头看他,然而冯钦却好似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空茫的眼瞳骤然被恐惧替代,他下意识往后蜷缩,根本听不清霍危楼的问题,见他如此,霍危楼既急且怒,抬手便将拳头落在了他颧骨上。

  “冯钦,你清醒一点”

  疼痛唤回了冯钦的两分神志,见他瞳孔缩动,霍危楼又问:“你记不记得当年如何绑架了明归澜,又如何害了薄兰舟后面的那些孩子,你是如何谋害的”

  “薄薄兰”

  “对,薄兰舟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钦眉头痛苦的皱在一起,听到霍危楼的喝问,神情一时清醒一时茫然,看的霍危楼心焦不已,“我再问你一遍,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那一夜你不止掳走了一人,是所有案子里面,唯一一次掳走了两人,可你却让其中一人逃脱了,你一定记得”

  冯钦被霍危楼的骇人之势所摄,几个片段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终于模糊想起了那段久远的记忆。

  “对,是有个姐弟两,在那破庙里,我我的目标本就是弟弟,也未想让姐姐活命后来后来那个姐姐”

  霍危楼心知冯钰要说“那个姐姐扔下了弟弟”,忍不住面露憎恶,他听到过数次这般说辞,每说一次“扔下”二字,他都能想到薄若幽愧责难当的样子。

  “那个姐姐太聪明了”

  “她她将弟弟藏在柜子里,想用自己引开我,我差点中计,追出去被她刺了一下才发觉不对,我懒得处置她,又回破庙里,我以为弟弟跑了,可谁知”

  “谁知弟弟太害怕了,竟始终躲在柜子里未动我将他捉住时,他吓得哭都不敢哭出声,口中却一直在喊姐姐姐姐,真是太可怜了,我将他捉回去,再想去找那姐姐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她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霍危楼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看到冯钦边说边露出恼恨之色时,他骤然想明白了一切

  握着衣领的五指猛地收紧,霍危楼一把将冯钦提起来,掠倒椅子,直朝着身后的墙面撞去,砰的一声重响令冯钦剧烈咳嗽起来,霍危楼手握在他脖颈上,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捏断他的颈骨,“是你让李绅做了假供”

  这话如雷音掷地,他指节一收,牢室内其他人甚至能听到冯钦骨头摩擦的咯咯声,路柯从未见霍危楼如此盛怒,当下上前两步,“侯爷息怒”

  霍危楼的确怒不可遏,薄若幽的病本已见好,却是在听了李绅的证供之后再度复发,薄兰舟的命因那假供压在她肩上,愧责让她神志失常,差点要变成另外一个长公主。冯钦从一开始就忌惮薄若幽,不仅因她当年从破庙外逃走,亦因她如今成了衙门的仵作

  杀死一个人不止要她的命,还可以让她癫狂让她疯傻,到了那时候,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杀意在霍危楼眼底一闪而过,这便是冯钦

  行凶为恶只会挑最弱小的孩子下手,为了逃脱罪责,无所不用其极,因冯垣而生的心魔不过是借口,他本就歹毒到了骨子里,便是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路柯和绣衣使们没见过这样的霍危楼,他周身戾气横生,所有人都知道他动了杀心,路柯不敢劝,其余人亦大气也不敢喘,而冯钦憋的脸色涨红,奋力挣扎却徒劳无果,就在大家以为冯钦今日必死之时,忽然,霍危楼一把将冯钦掼在了地上。

  冯钦如货物一般重重摔了出去,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又咳嗽着蜷缩成一团,霍危楼死盯了眼前的墙面片刻,再转眸时,眼底的戾气淡了三分。

  路柯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侯爷”

  “审,继续审,拿我的令牌去请个太医来,他不能疯不能死,得好好活着将每一桩案子前情后果交代的清清楚楚。”

  “是属下明白”

  霍危楼掏出袖中锦帕擦了擦手,大步出了牢室。

  他一路出了天牢,待外头寒风迎面吹来,脚下方才一顿,此时已是后半夜,天穹之上无星无月,外头不知何时开始竟又窸窸窣窣落起了雪,此时去见她,哪里见得到人

  可霍危楼没多停留,他出门翻身上马,直朝着长寿坊程宅而去,纷扬的雪沫打湿了他的鬓发,可他却很急很怕。

  这样风雪交加的长夜,薄若幽或许正在噩梦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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