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半入闺房(六)_大唐妖怪图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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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半入闺房(六)

  “看罢,这双脚我自己摸上去都没有感觉。我怀疑哪一天,要是有人趁着我睡觉,偷偷把它砍掉,恐怕我也不会从梦中醒来。”

  青霞说着,伸手去摸自己的脚,指尖在雪白的脚底板上划过。舞马只用看的,就能体会到那种光滑感。

  “倒是奇怪了,这双脚自从告别了鞋袜以后,不知踩了多少石子儿砂砾,反倒更加滑溜了,就好像从那一天起被施了咒法一般,提醒我永远记住那一天的早晨。”

  青霞用手触脚的时候,眼神清澈无比,但舞马却的的确确有种了被引诱的感觉,这让他更加警惕。

  “阿娘死后,我告诉阿耶,一定要查清阿娘真正的死因,找到真凶,否则阿娘便是入土也不得安生的。

  阿耶许了,他请来了草原上最厉害的萨满,对着阿娘的遗体查验一番,却说阿娘是寒疾发作而死,便要以此作为定论。

  可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笃定这绝不是事情的真相。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梦见阿娘出现在我眼前,像那天早晨那样,浑身裹着白霜,冒着寒气,可怜巴巴望着我说,‘女儿啊,阿娘是被人害死的。那人狠毒极了,你快逃啊,逃的越远越好!’”

  说到这里,青霞似乎是觉得自己唯一的听众并没有全情投入故事中,于是稍稍缓了缓,看着舞马,“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梦听起来很荒唐,像是现成编造的?”

  舞马观察她的眼睛,依旧清澈透亮,“你只管往下面讲,我分得清真假话。”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的确确做了这样可怕又亲切的梦,而且不止一次,那幅情景极其真实又生动,阿娘望着我的眼神像快要被风吹灭蜡烛的火,对我说的言语像是风雨声中惊恐的呐喊,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那时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我太过思念阿娘,还是阿娘的魂魄不放心自己可怜又孤独的女儿,所以久久不肯步入冥界,一定要夜里托梦,助我逃到安全的地方呢。

  如果真的是托梦,那阿娘还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瞧着娘亲含冤而死,而自己却无动于衷,更不可能在畏惧之中逃之夭夭了。”

  青霞再次捏住酒杯,“实话讲,我这人报复心很重的,更何况是切骨的杀母之仇。我要杀死她,连一刻钟都等不了。一想到那凶徒跟我在同一片天地中喘着气儿,我都觉得这世界的空气都是脏的。

  因是我始终坚持不查清真相,阿娘的尸首就不能入葬,便被阿耶关了禁闭,强行办了葬礼。

  阿娘入土之后,义成公主便做了可墩,成了我的后娘。起初,她刻意接近我、讨好我,整日对我嘘寒问暖,关心之至,我却晓得她这幅模样全是做给阿耶看的,绝不听她花言巧语。

  暗地里,我仍是不死心,偷偷调查阿娘的死因,终于从一名当夜值守的兵士那里问出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

  这名兵士许是第一个目击者,我阿娘过世的第二天早晨,他要进帐禀事,却发现阿娘久无回应,便进帐中瞧看,这才发现阿娘的异状。那个时候,他有注意到,阿娘的床铺下面似乎流出一滩不明液体。之后,他出去喊人,再回到帐篷里的时候,那液体就瞧不见了。

  我便怀疑,会不会是义成公主趁着阿娘睡着的时候,在床铺下面做了什么手脚。我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结果却越来越糟糕,先是那个作为首位目击者的兵士离奇失踪了,有人在羊圈里寻见了他血淋淋的脑袋,被羊群啃得坑坑洼洼的。

  紧接着,竟然有人半夜摸进我的帐篷里,在枕头下面塞了一柄断刃,又割掉我一缕头发,可怕的是,我竟然浑无知觉。

  又没过两天,便在我骑马的时候,向来乖巧的马儿不知着了什么疯魔,冲到一处林地里撒起野来,险些将我撞在一处树干上……最后,我跳下马身侥幸受了些轻伤,那马儿却一头撞死了。”

  “你遭人暗算的事情,就没有告诉你阿耶么?”舞马问。

  “说过的,阿耶很恼火,给我加派了卫兵,也派人去查了背后主谋,自然没有结果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告诉阿耶,说我怀疑是义成公主做的手脚,虽然我心里肯定是她,但又没有实证。

  再往后,我又遭了几次暗手,险些送掉性命……我晓得是自己锋芒毕露,引起了义成公主的警惕和猜忌。为了活下来,坚持到最后的胜利,我选择且先隐忍,暂时不去调查阿娘的死因,只待在阿耶身边以保安全。就这样低调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义成公主忽地提出,要为我做媒,将我嫁给汗庭之中一个高门贵族。

  真是好笑,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这里婚嫁的恶俗,宁肯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要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之中。更何况,我私下打听到,那家族长和义成公主是结了盟的,笃定自己嫁过去之后绝不会有好事情。

  我阿耶却很赞成这门亲事,眼瞅着要答应下来。我便假意作出对这门亲事很欢喜的模样,把义成公主属意与我成婚的男人哄得高高兴兴……哦,这人你见过,便是今夜主持索尔丘克的那个【伊土供必西】,名叫苏农达赖。

  我骗得他们对我失了戒心之后,连夜便偷偷溜出汗庭,打算暂避风头,从长计议。

  却不想,这般正中了义成公主的谋算——

  她那一招乃是进可攻退可守的阳谋,若是我嫁了过去,便要任人宰割;若是我不肯就范,逃出汗庭,便算失了阿耶保护,更方便斩草除根。

  便在离开汗庭的路上,我中了义成公主的埋伏,我那时候才晓得她竟然也是十分厉害的库拉达,我不妨之下差点送了性命,多亏阿跌葛兰相救……”

  说到此处,青霞看了看舞马,眼神微微一黯,“也就是后来的田德平,你知道他的。”

  看到青霞此刻的神情,舞马忽然明白过来,对于田德平的死,青霞其实并没有像那日在郡丞府里表现的那样淡漠无情,全无所谓。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舞马的情绪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眼前这个姑娘比从前坦诚了许多,让自己对她抵触和厌恶感稍稍减轻了一些。

  另一方面,舞马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青霞是在乎田德平生死的,那为什么在密室的时候,青霞要表现出全无所谓的模样呢,是为了在自己的手下求生么?似乎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只要田德平的诅咒生效,他对青霞就是无可奈何的。

  舞马想不清楚,索性直接向青霞求个答案。

  “我早就猜到,你一定会问这个问题,”青霞深吸了一口气,“终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真实的,彻头彻尾的答案,但是此时此刻,请允许我暂时保密,好不好?”

  刚听完的时候,舞马发现自己意外的满意这个答案,比起信口胡诌,比起精心编织的谎言和欺骗,它更加真实。

  可等他稍作思量,忽然又明白过来,不管青霞怎样说的,但她的确是对自己隐瞒了非常重要的信息。而这个信息,有绝不是她说说谎话就能掩盖了的。所以,青霞并非诚恳或诚实,只是不想因为应付这个问题,而失去自己的信任。

  于是,舞马更加警觉起来。他隐约中感觉到,在青霞隐瞒的信息之中,很可能藏着自己这次来草原要寻找的答案,亦便是破解诅咒的关键。

  舞马略作思量,决定且先将它暂时搁置一边,看看事情接下来会怎样发展,“请你继续往下讲罢。”

  “被义成公主伏击之后,我很快陷入了昏迷,那种感觉就好像灵魂被打碎了,飘散在半空中,只要一阵风刮过来,我肯定会被吹走,永远回不来了。

  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我隐约有些模糊的印象,却不能十分清楚地感察,只大概晓得,阿跌葛兰似乎点燃了一盏油灯,我的灵魂可以看见那盏油灯,便好像找到了方向,聚在油灯附近,我的灵魂就能保存下来。

  再往后,阿跌葛兰似乎将我的身体放在一辆马车里,带着我到处流浪,一直在找寻唤醒我的办法。后面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

  “他的确找到了,”舞马不露声色道,“向黑风山神献祭,祭品嘛,就是我。”

  “为了救回我的性命,他和无法揣测的邪神打交道,走上了最危险的道路,甚至不惜牺牲百余条无辜者的性命,”青霞不无伤感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他犯了大错,但我心里依旧无比感激。”

  “这种感觉,我可能无法感同身受。”舞马冷冷说道。

  “我完全理解,”

  青霞瞧着他的眼神蓦的一黯,身体也似乎突然僵硬起来,出口的语句也变得不大流畅了,“说实话……这段故事……我很不想提及,担心引起你的反感和抵触,以至于刚才和平友好的约定也要作废。”

  “我还是刚才那句话,”

  舞马面无表情说道:“只要你是真心真意的,我就会坦诚相报。倘若你有所隐瞒,或者表面坦诚,却打着欺瞒或者旁的主意,我自信自己绝不是好骗的。

  至于密室里发生的事情,我也可以给予你一个答案——

  献祭那种事对于我而言,完全谈不上痛苦,甚至时间久了,在我的记忆里都留不下太深的印象。因为那些只是加诸于肉身之上的疼痛,是表层的。

  而那时候我的对手,不论是王威、田德平、高君雅,还是郡丞府里的兵士,亦或者躺在寄台里面的你,都与我毫无干系,是完全无所谓的陌生人。

  这些人,不论做什么事情,怎样残忍嗜血,都无法我造成任何心理上的损伤。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在郡丞府求生的全过程中,我几乎对你们几乎提不起半点恨意。而我的反抗,只是出于生存的本能。我只是在不停地想着,怎样做才能活下来。

  咱们既然谈合作,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罢——对于那段故事和恩怨,除了此刻还会影响到我的诅咒之外,其余的东西我完全不在乎,也无意追究。”

  “诅咒的事情,一定会有个圆满的解决,”青霞回给他自信而亲切的笑容,“不过,你讲这些话,倒是很让我好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我身上?”

  “我指的是,你来到郡丞府,躺在密室祭台之前的事情,”青霞说道:“在这之前,你都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让你变得如此……如此与众不同。”

  她看着舞马的面庞,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瞧出什么门道来,或者是像考古学家一样,搞清楚每个五官,每个毛孔的来龙去脉,

  “在晋阳城和你相处的时候,我常常会觉得你孤傲、冷漠又独特,甚至……有点像是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舞马淡漠着一张冷脸,“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讲这些话的地步。”

  青霞自嘲的笑了笑。面对类似的冷言冷语,青霞似乎总能游刃有余地应对。

  “被你识破身份之后,”青霞接着说道:“我就猜到突厥大军要在晋阳吃瘪了。我也完全没有心思留在这里跟你们作对,一心只想着回到汗庭报仇雪恨。回去之后,我才真正见识到那个女人的很辣呢。

  在我离开的几年时间里,我阿娘的嫡亲族人,我的外公、外婆,我阿娘的兄弟姊妹,还有他们的子孙后辈,因为生病、打仗、死仇各种各样的原因,一个个竟然都随阿娘而去了。我想特别讲讲我的外公——

  他正是死在了一场离奇的火灾之中,我听人说,明明是草原的雨季,花草和地皮都是湿漉漉的,但莫名其妙阿公的帐篷就着火了,怎么浇水都熄不掉,阿公就这么被活活烧死的,浑身烤成焦炭。

  一想到那副画面,我怎么都没法儿鼓起勇气,去阿公坟前祭拜。可怜我的阿公,在我同辈的兄弟姐妹里,他最疼我的,我一大半的童年就是骑在马背上躺在他怀里渡过的,我脑子里现在还装着他给我讲得数都数不完的故事呢。”

  夜阑人静,油灯浑黄的光照在青霞的脸上,更显楚楚动人。

  舞马却渐渐意识到,青霞似乎在以属于她的方式,让自己卸掉防备。

  于是,他皱了皱眉头,说道:“阿史那燕,我无意太多了解你们家的事情,如果与咱们的合作有关,最好能简明扼要一些。”

  “抱歉,”

  青霞讶异了一瞬,又很快从伤感和失落中恢复过来,“回到草原之后,我很快便发现,我的每一个亲人死亡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张无形的手。我试着追查背后的真相,却发现义成公主早已做好了布置,而我却似乎陷入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中,处处受阻,却一无所获。”

  “舞郎君,”

  青霞凝望舞马,“平心而论,咱们之间其实并无深仇大恨。我阿娘族人灭门之祸,我魂飞魄散、流落晋阳,连累阿跌葛兰身陨命丧,甚至我外公在晋阳城外被大火烧死,归根究底,全都是义成公主所致。

  我现在心里面只有义成公主一个仇人,也唯有与她报仇雪恨一件事,可自打我回到草原,就被义成公主盯上了,离开汗庭多年,我在这里的树根已被拔起,无帮无助,孤立无援,实难与她相抗。

  我可绝不要束手就擒,于是思来想去,考虑到了所有可能性,觉得能于危难中助我力挽狂澜的,唯有舞郎君一人……对于这件事,可能你会感到莫名其妙,我也说不出来具体的缘由,但就是相信你能办得到。”

  听了这些话,舞马终于明白,自己在晋阳城的时候,田德平的诅咒为什么回一直蠢蠢欲动——这分明就是征兆着,青霞在汗庭时时刻刻都处在生命危险之中。

  对于青霞的请求,舞马虽觉得于她而言这是最好的求生之法,但仍热把脸色很快黑了下来,“我明白了,是你从中作梗,让始毕点名要我来汗庭谈和的。”

  “谈和的事情上,我的确做了手脚。”

  “你既然可以影响到始毕的决定,怎么敢说自己孤立无援。”

  “我只是在阿耶寄给唐公的信上做了手脚。当然,这件事倘使作为唐公特使的你不说,这边是没人会知道的。”

  “很有意思?”舞马用力磕了下桌子,猜想自己的脸色应该憋成了一块黑碳的模样,“你是在玩儿火。”

  “你是觉得,我让你陷入了危险境地么?”

  “不然呢。”

  “舞郎君,”青霞摇了摇头,“离开晋阳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件事:跟你打交道,与其苦思阴谋诡计,倒不如适应你的节奏,把一切都交给你。

  基于此,我想将我的考量全部告诉你——第一,对你而言,北上谈和看似危险,但只要你能安全来到汗庭,我阿耶就是你最有力的保护者。第二,其实,”

  说到这里,她指了指头顶,“你也很想来草原找我……解除诅咒吧。

  第三,如果我真的为义成公主谋害,死在草原上,舞郎君恐怕也要面临头顶悬刀落下来的险境,敢问你真的有把握在诅咒反噬之中全身而退么?”

  舞马忽然明白过来,青霞所有的布局都是阳谋。青霞已经向他发出求救,如果自己不出手导致最后青霞死亡,这样也符合了田德平诅咒的条件——青霞因此人而亡。

  是了,舞马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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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抽空重看了一遍活着,看了五六遍了,大概这是除了掌门路以外,我看的最多遍的一本书。实心觉得余华这种写法太好了,就是用那种最平淡的语气,把最悲惨的故事讲出来。

  尤其是主人公福贵,面对生活中的苦难,面对每一次死亡,从头到尾没有抱怨,这样反而很让人感到震撼。看完以后,我最大的感觉就是,人类对于苦难竟然可以拥有这样的承受力。这本书本身讲的也是如何面对苦难的事情。

  书的名气很大,常年在畅销榜前列,大家应该都看过的,没有看过的话,我强烈推荐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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