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 第7节_长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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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将军 第7节

  “可是——”

  姜祖望摆了摆手,“她自小便有主见,既然已经留字提醒,那便无事,就照她意思行事吧。无论她有何事,等办完了,她自己会回来的。”

  他望向樊敬,“你也连日赶路,辛苦了,去休息吧。”

  “大将军!宗正卿贤王老——千——岁——驾——到——”

  姜祖望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了杨虎那拉长调的吼似的通报声。自然了,那是在提醒大帐,外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樊敬望了过来,姜祖望立刻示意他先避一下。樊敬会意,匆匆出账。

  姜祖望快步走了出去,远远地,果然看见杨虎搀着一个老者正朝这边行来,那老者须髯飘飘,走路都好似颤巍巍不大稳的样子,忙快步去迎。

  “你就是安武郡公杨家的那个小七郎?记得你小时有一回,跟着你爹来本王府里赴个重阳宴,本王见你虎头虎脑,甚是聪明,要你背则诗文来听,你斯斯文文,声音小得都听不到,怎的几年不见,嗓门如此之大?轻些!轻些!你吵坏本王耳朵了——”

  这皱眉说话的老者,便是贤王束韫。

  杨虎想起旧事,还是一肚子的气。当众背不出诗丢了脸,回家就被大人狠狠打了一顿屁股。

  “禀老千岁,军营里说话就是这么大声的,我还算斯文了!要不然,等上了阵,厮杀起来,自己人喊话都听不见!老——千——岁——”

  他故意笑嘻嘻凑过去,又大吼了一声。

  “哎呀!我看你这小娃娃,就是故意要吵本王耳朵!”

  “便是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啊!老千岁你冤枉我了——”

  你一言我一句,一老一少,竟好似斗起了嘴。

  姜祖望赶到近前,压下心中的烦恼,告罪:“大营离城几十里路,若是有事,老千岁怎不叫人传个话,我去城中见老千岁便可,怎敢劳动老千岁亲自来此?”

  他这话绝非客套。

  束韫份位极高,是高祖的嫡长子,圣武皇帝的同胞长兄。当初高祖要立他为太子时,束韫认为国强敌林立,需一智勇双全的太子,而自己才智平庸,处处不及胞弟,坚决要将太子之位让出。武帝继位之后,亦厚待长兄,封号同万岁,束韫又极力不从,最后只受了贤王的名号。他人如其号,贤明不争,性情豁达,百官无不敬重,人称老千岁,在明宗朝时,便得了上朝赐座的独尊待遇。就是权焰炙盛的高王束晖,见了这位嫡长兄贤王,也不敢无礼。

  这些也就罢了,问题是束韫一把年纪了,看他走路都需人搀扶的样子,这段路又坑坑洼洼,很是颠簸,万一路上闪了他的老腰腿,担待不起。

  “大将军你中帐繁忙,连日不见你入城,本王无事,今日就自己出来。万一扰到大将军,还望莫怪。”束韫笑眯眯地道。

  “万万不敢!”

  姜祖望忙从杨虎手里接过束韫,要将人扶入大帐。

  “不用不用,本王老当益壮!我自己能走,不用大将军你扶!”

  束韫挡开姜祖望伸过来的手。姜祖望只好在后小心护着,入帐后,又恭敬地请他坐到正中位上。

  束韫拒绝,“中军大帐主位,岂是我能坐的?莫说我了,今日便是陛下亲至,亦不可夺。”

  姜祖望只好使人替老千岁另外设座。束韫坐定了,张望帐外,“本王方才入辕门时,听一小校讲,女将军帐下有位樊将军,今日也归营了?我进来时,依稀瞧见一位将军自你帐中出来,满面须髯,虎背熊腰,威武雄壮,人莫能及。本王想再看个清楚,却是老眼昏花,一晃便找不到人了,不知那位将军姓甚名谁,担任何职?”

  姜祖望没想到束韫贼精,隔老远,这都被他看见了,只好应道,“那位应当就是樊将军了。”

  束韫眼睛一亮,“莫非是女将军和他一道回了?”

  “樊将军确系小女麾下之人,不过他这回出去,是另有要务,和小女无关。小女那边,前几日末将也给老千岁递过近况,她还没回。待她回来,立刻派人通报老千岁!”

  束韫面露失望之色,抚须微微点头:“原来如此,我还道是女将军回了呢!”姜祖望告罪,称时不凑巧,令他久等。

  束韫道了句无妨,“女将军之名,本王在京中便早有耳闻,这回摄政王求娶,本王自告而来,除了要替摄政王转达诚意,也存了一点私心,是想比旁人早些见到大将军爱女之面,本朝独一无二之女将军!可惜如你所言,时不凑巧,未免遗憾。不过,这些日,本王在城中也听到了不少女将军英勇善战的过往之事。记得青木原那一带,早几年还是被狄人占住的,是女将军领兵夺了回来,建镇亲自驻兵,打通了东西防塞。提起女将军,我看城中是人人敬重。这一趟,路远是远了些,却没白来!”

  姜祖望何来的心情听束韫唠叨这些,一心只想快些把这尊大佛给请走,在旁唯唯诺诺,又代女儿自谦了一番,便看了眼帐外。

  “老千岁,您看,外头这天也不早了。边地不比京城,这节气,天黑得极快,入夜更是骤寒,与凛冬无二。营帐透风不暖,老千岁您万金之体,不如由末将送您及早回城,免得冻着了老千岁。”

  束韫笑呵呵地道:“看来今日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了大将军。大将军这是下逐客令了?”

  姜祖望自然连声否认。

  束韫转为正色,“罢了,本王今日前来,是想告诉大将军一声,今日收到了一则京中加急递送的消息——”

  他微微一顿,神色凝重,语调也转为低沉,“大司马高王于前些日暴病身故,本王须尽快回去。”

  姜祖望大吃一惊。

  高王束晖虽年过半百,却是龙精虎壮,传闻他王府后院曳绫罗者不下百人,夜夜笙歌。万万没想到,竟突然暴病,人就这么没了?

  他震惊之时,忽然,又联想到了一件事,顿时心惊肉跳,后背骤然迸出了一层冷汗。

  姜祖望沉默着,没有发话。

  束韫那边继续说着话,“本想等见了女将军再回的,看来是等不及,只能先走。只是我一想,关于摄政王求婚之事,大将军你好似允了婚,又好似还没给个准话,若就这样回了,本王不好回复。”

  他望向姜祖望,“如何?关于那日我之所请,大将军可考虑好了?摄政王对令嫒女将军是诚心求娶,本王身为亲长,乐见其成。”

  他轻轻抚掌一下,外面便进来了两名随行,一个双手捧着一只长匣,另个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盖。

  匣里静静卧着一柄长约尺余刀身微弯如月的短刀,刀柄环首,刀鞘覆犀,上面累缠乌丝,又镶嵌文玉,整柄短刀,古朴凝练,而又不失华丽。

  贤王转向姜祖望,笑道:“此刀,乃大匠效仿上古之法,淬以清漳,以百炼精铁铸造而成,光若烂星,吹毛断发,本是当年圣武皇帝的腰佩,随圣武皇帝南征北战,后转赐給了当时年不过十四的安乐王。此刀已伴摄政王多年,摄政王视若珍宝,此番为表诚意,愿为信物。”

  “刀剑本是聚汇血气之器,不宜用作嫁娶,但女将军不是一般女子,摄政王以为,倾其所有,惟此才配得上女将军。倘若大将军应允,本王便代摄政王留下月刀,回去回话。”

  姜祖望半晌应不出来,最后慢慢朝着那柄短刀下跪:“摄政王之美意,臣感激不尽,只是……我女儿自小在军营长大,资质愚钝不说,举止行为粗陋,与男子无二,微臣……微臣实在是怕含元当不起摄政王妃之位……”

  束韫看着他,面上笑意渐渐消失,咳了一声,“大将军这是看不上摄政王?”话里,已是隐隐带着压力。

  姜祖望额冒冷汗,硬着头皮低声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老千岁恕罪!只是……”

  只是……他一时竟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正心乱如麻,听到座上束韫语气一缓,又道,“罢了,儿女婚事,为人父母者,思虑也是应当。本王明日动身,还有一夜,大将军可再细想,明早再给本王回复吧!”

  姜祖望送走了人。

  夜幕降临,他独自一人坐在帐中,望着那把留下尚未带走的月刀。

  短刀泛着冷冷寒光。

  深秋的北风,在边地的旷野上空呼啸了一夜,天快亮时,才渐渐止歇下去。

  大帐内的灯火也亮了一夜。

  姜祖望无眠。束韫在等着他的回复,他知自己必须要做出决定了。

  他也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猛然起身,抄起月刀,步出大帐,朝外走去。北地初冬清晨的这个时间,头顶天穹上的夜色依然浓重,唤醒士兵早操的角声,也未响起。

  姜祖望出了辕门,迎着瑟瑟晨风,接过了亲兵牵来的马,正要上马入城,这时,忽见远处有个骑马而来的身影。

  姜祖望停住,扭头观望。

  渐渐地,那一骑近了,他认了出来,竟是一去便就没了下落的女儿姜含元!

  姜含元纵马到了辕门前,一个翻身便下了马,大步走到了姜祖望的面前。

  她作出行的便利打扮,风尘仆仆,面上带着夜风吹出的淡淡霜色,显见是披星戴月长途跋涉连夜归来。

  姜祖望的神色已从起初的欣喜转为恼怒,盯着女儿,没有立刻发话。

  “婚事,可。”

  她望向姜祖望,简短地道了一句。

  第9章

  姜祖望吃惊,片刻前生出的那因女儿不告而走而生出的淡淡恼意也顿时抛开了。

  他一顿,转头眺望了一眼远处那还笼罩在夜色余暗下的城池方向,命等在附近的亲兵避开,随后道:“含元,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为父已经想好,方才正准备去城中给贤王最后回复,拒掉这门亲。你不必胡思乱想了,放心去休息吧,我去了!”

  他说完,走向坐骑。

  姜含元望着他的背影,再次开口。

  “父亲你误会了。方才我说了,婚事可。”

  姜祖望停步,转过头,打量着女儿。

  辕门附近的火杖经夜不熄,火光在寒风里跳跃,映着她的脸容。她神色如常,只是眉目之间带着疲乏之色。

  姜祖望看了女儿片刻,一股浓重的愧疚之情,再次在做父亲的人的心底翻涌了出来。

  摄政王求婚,连贤王这样的人都请了出来,自是势在必得,有他意图。

  姜祖望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拒婚,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在获悉京中出了那样的大事之后。

  但是,倘若说,一开始突然获悉求婚,他确实有些不敢拂逆上意的话,在亲眼目睹女儿如此强烈的抗拒反应之后,身为人父的天性,终于还是压下一切,最后占了强烈的上风。

  从前因为懦弱,他已铸了大错,这一次倘若还是如此,因忌惮天威便违心承命,半点的可能性也不去争取,将来他便是死了,也无颜去见亡妻之面。

  “你随我来!”

  他转身朝里走去。

  姜含元跟着,入了大帐。

  “含元,你不必为了顾全我,违心应许,委屈了你自己。你先前质问没错,摄政王绝非良人,莫说为父不能就这样将你嫁了,便是因你性情,也不能答应。你从小长在边地,自由惯了,京城那种地方,于你如同牢笼,你待不住,也不适合你。”

  一进去,姜祖望便如此说道。

  “雁门之西陉关,天下雄兵将来聚集之地。摄政王娶你,本意在我,应当还是以示恩羁縻居多,他需要用我,所以此事,并非完全没有转圜余地。何况,他少年时巡边来此,我和他处过几日,虽年轻,却风猷暇旷,廓然有气度,应当是个能容人进言之人。关于这件事,为父心意已决,推掉婚事!”

  姜祖望的语气坚定,再无半分先前的犹豫仿徨。

  他说完,却见女儿双目落在自己脸上,一言不发,对自己的话依然没什么反应。“你有听阿爹在说话吗?”

  她仿佛忽然回过了神。

  “我方才说过了,我接受婚事。”

  “兕兕!”

  姜祖望叫了声她的乳名,语气加重,“阿爹说过了,你完全不必顾虑过多!一切有为父的担着!朝廷现在需要用我,摄政王不会对我如何的!”

  她慢慢抬起眼眸,望着自己的父亲。

  “多谢您为我着想。不过,您照我意思答复便可。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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