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回 若同行无忌阿鼻苦 如君住何处不南山 上_孽海情痴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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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回 若同行无忌阿鼻苦 如君住何处不南山 上

  话说沈馥夜深独坐,历历过往,萃聚心头。一时囫囵睡去,却又惊梦乍起,更是往事萦怀,心痛欲死,一面低吟,一面哽咽,便成《离魂吟》一首,词曰:痴灯停对已三更,来是空言去绝闻。玉眉意窥锁虚幌,琼蕊闲抛困幽棱。墨鸿徘徊明难唤,灵犀辗转年欲损。匣启横枝恨一缕,囊出丝桐思千仞。南北离枝犹可寄,咫尺小笺竟未能!垂死病中惊坐起,天凝地闭虐饕风。殷勤梦入君何见?囫囵灵归待谁人?惊鹤迢递牵冰尘,折竹参差动愁灯。长忆玫瑰好颜色,妄念秦舍万里春。旧年霜秋笑惶恐,一寸相思一寸魂。皇帝本已走到窗外,却听沈馥含泣痛吟,不觉立住听了。只是不听也罢,听了却是目眦欲裂,更觉万箭攒心。李祥斋自知不好,忙问:“皇上可要进去?”皇帝旋身忿忿而去,只命回宫宣芹阮觐见。一时芹阮入殿,请了安,道:“不知皇上漏夜宣臣,所谓何事?”皇帝面色阴沉如铁,把玩着一个匣子,道:“你且说说,这芙蓉九香散如何用法?”芹阮瞥了皇帝一眼,道:“崇光王毒伤未愈,故此微臣不曾飞书刺探。如今珎御华与崇光王一事尚未定论,还请圣上三思。”皇帝道:“不必了,你先说来。”芹阮玲珑心肝,只娓娓道来:“此散可使精神焕然,易使身热,亦有少许强身之效,只是效用退却,则神思倦懒。御华底子孱弱,起先大可掺少许在茶饭里,教御华吃上三日。之后当作汤药教御华每日服用一二回,不日便可成瘾。”皇帝颔首,道:“若是瘾发,是如何症状?”芹阮神色诡秘,道:“该瘾月发一次,初时可致情动,且四肢困懈。此时若行房,必两情欢洽,初交一次便令其朝思暮想。后需再进此散,否则痛不欲生,若是生生熬过,必致精气少损。”皇帝闻言一笑,道:“若他常在朕身边,又何须煎熬。”说罢,忙命人下去料理。见皇帝神色稍霁,芹阮方问道:“不知圣上为何改变主意?”皇帝怒极反笑:“原来他心中自始至终都没有朕。”芹阮一惊,旋即笑道:“来日方长,圣上多虑了。”皇帝心内激荡,道:“朕可等不了了!朕是一时心软,可是他竟这般明目张胆的思念老三,只当朕是死的么!”芹阮忙忙劝道:“圣上息怒,龙体要紧!”皇帝哼笑道:“这几日却是将他惯坏了,眼下朕要教他知道,他的心里只能有朕!”芹阮道:“恭祝圣上早日得偿所愿。”皇帝又吩咐了几句,方打发了他。这边厢沈馥吟罢搁笔,犹是悲思难解,对着鹤望默默无语。子薛在一旁伴着,只觉不妥,便道:“奴才愚笨,不能解心中忧烦,只是这个留着恐招祸患。”沈馥听了,便将诗稿在灯上烧了,令字字心血,片片成灰。忽听钟鼓三更,子薛便劝沈馥就寝。沈馥暗暗一叹,猛然激风荡来,一个寒噤,复嗽起来。子薛忙喝道:“哪个混帐东西!”只见小严子进了来,跪在地上请安。子薛见了,告了声罪,又奉茶。沈馥怪道:“公公怎么来了?”小严子轻声道:“师父教奴才告诉珎御华八个字,留得山在,不患无薪。”沈馥竟有些不解,心中陡然一紧,也只笑道:“替我多谢他,只这夜深雪滑,也不留你了。”说着,打赏了些金瓜子,便将他打发了。子薛端着热牛乳进了来,轻问道:“可是皇上那里有什么不好的?”沈馥不语,只对着窗外月影,心底道:“你这伤却来得及时,毕竟血浓于水,他也不至雪上加霜。如今,我只愿你一生平安,多福多寿。如若此生无缘……”话未完,却又颠肠倒肺的咳起来,胸口恰似活活撕裂般痛。子薛忙忙替沈馥顺背,又服侍沈馥吃牛乳。沈馥饮了半盏,又倚着歇了半日,渐渐困意袭来,方闭了眼睛在榻上倒了。自此一夜无话。如此这般过了几日,皇帝亦是常来,只如常问他饮食起居。沈馥扶了扶头上的玉簪,道:“日日问这些不累么?药自如常吃,胸口倒是不疼了。不过,近日到觉着吃了茶便精神些,不吃便懒懒的。”皇帝嗑着松仁,笑道:“你这刁钻的舌头,不知是什么茶倒对了你的胃口。”沈馥失笑道:“不过是药吃得多了,舌头整日发苦,总吃蜜饯又引得牙疼,倒教御医笑话,于是只好吃茶了。”说着这番话,嗓音却依旧孩童似的娇憨柔嫩,倒教人有些不忍听了。子薛在一旁陪笑道:“主子这几日睡得比往日好,多亏了皇上赏的牛乳。”皇帝道:“喜欢便好。朕问了御医,往牛乳里添些蜂蜜也不打紧,不会犯牙疼病。”沈馥听了一喜,便吩咐了下去。皇帝也是一笑,道:“总像个娃娃似的,甜食真有这般好吃么?”一时兴起拈了糖渍海棠果吃,竟酸得入了心。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进了来问晚膳菜式。沈馥取了菜单瞧了,随手勾了四道素菜一个热汤并两样点心。皇帝拿过一瞧,蹙眉道:“这算什么?替朕省银子么?”沈馥瞥了他一眼,道:“我原也吃不了这许多,不过便宜你罢了。”说着随手一画,又添上当归羊腩煲、海陆双珍鸭两道荤菜。晚膳后,二人对坐窗纱,衬着月精梅魂,各自拣了一部诗集,细嚼慢咽。不知何时,沈馥便已托着腮盹着了。皇帝放下书卷,取来紫貂裘将他裹了,又吹熄几根蜡烛,方悄悄离了瑶光宫。待沈馥醒来时,蜡炬已成灰。沈馥欲命掌灯,忽见一对光亮,竟是阿月。不等沈馥说话,阿月已掩了他的口,悄声道:“公子别说话。先生来不了了,只命阿月过来传话。”沈馥猛地扯开那手,问安梅照如何。阿月迟疑片刻,道:“先生与芹阮斗了一世,总要有个了断。只是先生性命却是无虑,还请公子放心。”沈馥听了,不觉黯然,又听阿月道:“先生说皇帝必有所动,还望公子小心饮食。”沈馥心下一惊,电光火石之间,俱已明了,只怕安梅照为他殚精竭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又见阿月自怀里取出一个掌心大的白色小瓷瓶,道:“这是先生命我交给公子的,此药可解百毒,可供防身。”沈馥道了谢,又嘱咐了几句,便目送阿月隐身于黑暗之中。坐了半晌,沈馥便唤子薛。子薛忙进了来。见沈馥搁笔不答,心中竟有些不安,不由上前半步道:“子薛不才,但愿倾尽全力为主子分忧,任凭主子差遣。”沈馥心中感动,道:“我素来知道你是个好的,只是……”子薛跪倒在地,道:“主子若是信得过奴才,便尽管吩咐!”沈馥听了,不由落了泪,又忙忙拭了,停半晌方问道:“子薛,你可信我?”子薛忙忙点头,道:“主子用得着奴才的,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模样竟有些视死如归。沈馥下定决心,只命子薛将手伸到案上,便猛然抄起砚台击斩子薛手臂。子薛当即痛得惨叫出声,滚到地上,又忙忙忍住,以候命令。沈馥蹲身将密函同瓷瓶塞入子薛手中,肃容道:“你将此函藏于断骨之间,务必同这药丸一齐交予崇光王手中。切记,你今日得罪了主子,主子将你逐出宫去。出宫之后自去谋生,再勿踏入宫门半步。”子薛忍着泪磕了个响头,道了声“珍重”便毅然去了。沈馥怔了半晌,千百个念头掠过心坎,掣痛非常,却终究涤荡出一派清明,恬然道:“怀你冰心一片,我自当珍而重之,绝不相负!”说罢,竟觉精神一爽,干脆拨亮灯盏,复又看起书来。一夜寂静。次日,阖宫皆晓子薛之事,因有了菀菊失宠的前例,倒也不曾有什么疑惑。皇帝也随口问了几句,沈馥懒懒的搪塞了过去。秋穗在一旁拨着石榴,答道:“回皇上的话,子薛手笨将那床头的五色同心结弄坏了,主子才发落了他。”皇帝心下一动,倒也没说什么。沈馥淡淡垂眸,波澜不惊,又蹙眉轻嗽了几声,依旧楚楚不胜之态,因道:“人都不在这儿了,有什么可说的?”随手在消寒图上添了一笔。皇帝目光深沉,淡淡笑道:“不错,为一个奴才费什么心思。前回在你这儿吃的羊腩十分美味,朕预备添到元宵宴上。”沈馥一手笼着朱漆描金花瓜棱手炉,一手拨了拨手中的山珍花胶盏,只觉索然无味,便随手搁下了,只舀了一勺石榴子来吃。皇帝不觉起了爱怜,便玩笑道:“朕也命他们添上石榴。”沈馥听了,道:“石榴多子多幅,看来我要恭喜庄妃娘娘了。”皇帝一愣,也笑道:“昭婧贤良淑德,蕙心兰质。惠妃素来身子不好,如今后宫修睦,大多是她的功劳。朕往日竟是冷落了她,倒有些对不住李家。若是昭婧能怀上龙裔,朕便晋她为淑妃。”沈馥道:“日久见人心罢了。”皇帝执了沈馥的手,目光炽热,道:“只是不论如何,朕最期待的总是能和你有个孩子。”沈馥只觉遍体生寒,便不置一词。皇帝自知失言,便再不提。过了良久,沈馥出声道:“近日梅照身子不大爽利,我想教秋穗过去照料。”皇帝笑了笑,道:“梅照与你有恩,自当回报。这不必同朕说,你自个儿决定便是。”二人闲坐片刻,直到李祥斋报说某大臣觐见,皇帝方离了瑶光宫。不在话下。一时到了元宵,不论家宴国宴,沈馥依旧不愿出席。十七这一日,沈馥用了些枸杞粥,便对窗坐着,抚看旧物。忽听通传,竟是皇帝来了。沈馥问了时辰,便命传午膳。皇帝怪道:“怎的伺候的人愈发少了?”沈馥道:“这几日皆有灯会,便早早遣他们出去玩耍。菀菊则出宫采买去了。”皇帝若有所思,道:“宫女满二十五方能出宫,确有妨碍嫁娶之嫌,眼下放宫五日,倒也该教他们好好游玩一番。”沈馥淡淡笑道:“本朝素有宵禁,彻夜狂欢,也是难得。”皇帝命人将一应新鲜玩意儿呈上来,沈馥谢了恩。又听皇帝道:“雪童可有逛过灯会夜市?”沈馥摇头,尽露好奇之色。皇帝心下欢喜,便将盛况说了一通,道:“……可知那外城街上更有灯楼灯廊,花灯焰火交辉璀璨,还有异能奇术,歌舞百戏。街巷坊肆彻夜不歇,百里灯火不绝……”端的是载笑载言,声情并茂。沈馥毕竟少年心性,便无限神往。皇帝笑道:“无妨,待朕打发了那些人,咱们便易装出宫!”沈馥听了,自是雀跃欢喜,竟误吃了一口烈酒,顷刻觉得眉酥眼重,便软在椅子背上。只见他素衣一袭,青丝委地,柔肠难语,更兼玉面胭染,天香幽泻,恰是道尽“一枝红艳露凝香”的情味。皇帝自不会辜负这良辰美景,仰首饮了一杯,便打横抱起沈馥便往寝殿去了。只见珠帘含光,清梅凝艳,晴辉熠熠明于窗上,透了玉蝉纱,泻下一室的柔辉如水。沈馥仰首躺在榻上,遍体芬馥袭人,眼中清光绵软,只借了微醺倦懒,颤着手去抚那梦中眉眼。禁不住血气激荡,竟有一些情动,却又带着绵软厮缠的意思,那“子珏”二字仿佛心底潮声,呼之即来,迢迢不绝。皇帝就着沈馥眼中晶莹一片,只当他也得趣儿,便一点点解他衣裳,像是剥笋浣藕似的,竟有几分道不尽的滋味。沈馥唯一念所系,只当身在釜中,佐以酒香笼人,也是无可无不可了。一时神荡魂驰,欲海浮沉。沈馥脸颊喷红,酡染欲醉,双目更是半开半合,迷离濯烟,连那睫上都糊着泪雾。皇帝瞧着他,心里愈发爱起来了,手下也愈发温柔讨好。沈馥如何经得住,只漏出一声啜泣似的呻,便觉身魂俱颤,跌入了一个滚烫的漩涡里去。端的是好一番天旋地转,陆颠海倒,眼看要掉进那万劫不覆之地,却觉一双大手伸来提携,方救了他一回。沈馥惊喘不休,一时睁了眼睛,竟对上了那双朝思暮想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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