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一四章 不立危墙_一生孤注掷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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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一四章 不立危墙

  冯大人和屈大侠微微颔首,都坐着没动。许帮主却站了起来,抱拳道:“我听大洪说,婶婶和堂弟在路上遇到的恩人就是你们。多谢四位援手之恩。若有用得上白沙帮的地方,但请开口。”态度诚挚,落落大方。

  子释几人见了何大洪,早已猜到路上遇到的一行人是白沙帮众,却没想到中暑的母子俩身份如此重要。

  据之前向花二侠请教,白沙帮的崛起,也就近二十年时间。一开始不过是沿江渔民组成的会社,彼此帮扶。随着朝政日益腐败,地方官贪吏虐,船主压榨盘剥;再加上水师哨所拦截抽头,水上生涯越来越难过;渔民们渐渐开始依靠帮会力量与各方势力抗衡,白沙帮这才壮大起来。

  到前任帮主许横江手上,招揽了一批江湖高手加入。又广设堂口,别尊卑,立规矩,严加整顿,把白沙帮打造成了楚州第一大帮会。许泠若父母早亡,由叔叔婶婶抚养。八岁送往玉屏峰“沉香精舍”学武,十六岁开始跟着叔叔料理帮务。许横江临死,因儿子年幼,便把帮主的位子交给了侄女。虽然许泠若本身算不得绝顶高手,却正直能干,偌大一个白沙帮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早在西戎兵刚开始“拔城清野”的时候,白沙帮就得到了消息。许泠若当机立断,叫所有能脱身的帮众沿途报讯,同时派人前往江北接婶婶和堂弟。原本南岸另有接应之人,然而西戎巡视严密,双方走岔了,否则断不至于那般狼狈。

  报讯的举动,活人无数,功德无量,白沙帮的声誉也达到了新的顶峰。当日花有信花二侠说到这里,一边拍大腿一边竖拇指:“这位许帮主,虽说是女流之辈,如此仁义胸襟,当真叫人敬佩!”

  见这名动一方的大帮主亲自道谢,子周子归也过来,四人一齐还礼。

  子释道:“帮主言重。些须小事,实在不足挂齿。未知令婶母和令弟可安好?”

  许泠若表情欣慰:“托福。如今都安顿好了。小然是叔叔留下的唯一血脉,因为幼时生病,不能习武。我听炳叔说,若非得你们相助,当真凶险。几位或者只是举手之劳,于我白沙帮却堪称大恩大德,怎能说不足挂齿?”

  又彼此客套一回,因了这层关系,气氛融洽亲切不少。

  这时,坐在上首的冯将军突然起身,走到四人面前,把长生和子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半晌,盯住子释:“那张地图,是你画的?”

  “回将军话,小人不敢剽掠,只是照搬了书里看到的前人记载而已。”子释见了这位巡检郎大人的派头和架势,心想此番只怕难以善了。本以为楚州等于无政府地区,谁知会冒出这么一个来头不小的官方人士。故此措辞拿得小心,姿态放得谦卑。

  “那也不简单了,一般读书人几时肯读这些。你能凭一己所学,造福百姓,不容易。”冯将军带出嘉勉之意。

  子释躬身作揖,唯唯诺诺。

  巡检郎大人又横移一步,正对着长生。看他两眼,忽然左手疾出,中途化拳为爪,攻向面门。

  只听得“呼呼”风声作响,两人瞬时交换了好几招,身移影动,兔起鹘落。

  忽闻“当啷”一声清吟,长生刀已出鞘。

  等子释看清楚,两人已经分开。长生横刀在前,面无表情。

  冯祚衍哈哈一笑:“小伙子功夫果然不错。”坐回椅子上,目光从这个移到那个身上,最后缓缓扫过厅中诸人,一字一顿道:“我冯祚衍,娄溪人士。凤栖五年武举状元,现为兵部理方司正三品巡检郎身份。凤栖十三年春,我奉天子诏令,出京联络四方勤王义师。此后在威武军中任护军参领。今年四月彤城之战,范易将军以身殉国。冯某人苟且逃生,历尽千辛万苦,赶到燕台关投奔定武军。”

  说到这,勃然做色,声音越发激昂:“谁知那定武将军黄永参,竟然杀尽手下忠义之士,封关易帜,背负皇恩,叛国自立!如今朝廷暂寓西京,虽然阻隔重重,凭我身手,何愁不能入蜀,谋取一席之地?然而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受天子重托,却无功而返,有何颜面重见君父?”

  略停一停,恳切道:“故此我回转家乡,与白沙帮许帮主一道,联合楚州各路豪杰,共举义旗。近则保卫乡土,远可勤王护国。吴越荆楚,自古慷慨之地,英雄义士辈出。二位小兄弟自越州来,一路艰辛,前途遥遥,何不就地留下,加入义军?你二人年轻有为,文成武就,正当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来日驱除胡虏,恢复山河,金銮殿上,得见天颜,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番话极富鼓动性,许泠若和花有时听得直点头。花有信神色激动。花家和白沙帮几个立在后头的年轻人更是热血沸腾。只可惜他针对的听众偏偏是李子释和顾长生,当真好比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长生听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玩笑,叫人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可怎么回应才好。子释听得心中连呼糟糕,顾长生也许还说得通,弟弟妹妹那里可难办至极。“驱除胡虏,恢复山河”,诚然诱人。但是,那得拿多少英雄义士有为青年的尸骨往里填哪!填不填得平还是另一码事……

  真不该发善心在这儿待得太久。楚州永怀县是什么地方?花照白故里,天下一等一精忠义勇之乡。果然犯冲。

  这时,就听许泠若补充道:“我们十三家帮会结盟,奉冯将军为元帅,谋划大半月,于昨日诛杀常宁、涣城、娄溪三城太守及守备,正式起事。城中兵士凡愿抗击西戎的,都编入义军。即日起在难民中招募勇士入伍。大业方兴,百事待举,正需要像二位小兄弟这样的人才。”

  怪不得花大侠欲言又止,原来自己等人提出要走,正赶上楚州豪侠动手的日子。无视子周激动热切的目光和子归跃跃欲试的神态,子释与长生互相看看,发现彼此眼神平静,双方都感到欣慰,为各自南辕北辙的内容而心照不宣。

  子释露出略带憧憬而又有所顾虑的表情,再次施礼:“冯将军、许帮主,身为锦夏子民,能加入义军,为国效力,是我兄弟的荣幸。不过,此事干系重大,仓促决定未免随意。况且弟妹尚幼,无所依托,父母临终曾再三叮嘱要顾惜周全,可否容我们四人商量商量?”

  “这个自无不可。”冯祚衍见面前两位少年老成稳重,和厅中其他热血冲头的年轻人大不相同,心里更加觉得难能可贵。

  说了这么长时间话,后厨报晚饭备好了,于是设桌摆饭。老太爷在自己院里单吃,女眷不上桌。子周和子归是客,一向跟着哥哥们一起和花家年轻子弟共桌。花夫人体恤子释,每天都会叫厨房安排两样不辣的菜。

  子释一边埋头吃饭,一边侧耳倾听上桌几人的对话。

  原来冯祚衍三人固然是被地图引来的,同时也是为了拜望花老英雄。他们一心想得到花照夜的亲口允诺,全面动员花家子弟参加义军。当然,最好能借用花家的威望,对地方民众施以影响。让冯将军感到意外和失望的是,老爷子对他们虽然不反感,却也并不十分热切。

  花有时叹道:“请将军海涵。爷爷他老人家执着于往事,年纪越大,反而越是耿耿于怀,对朝政时局不怎么关心。前次结盟,就只许花家弟子赈济难民,不许参与诛杀行动。不过,话虽如此,现今外敌当前,义不容辞。将军放心,我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他老人家不会反对的。”

  “说到外敌当前,花大侠,从明儿开始,那地图不要再向难民公开了。已经流出去的,只要没出楚州地界,我们会通知各地盟友尽量收回。”冯祚衍长叹一声,“眼下三城投身义军的士兵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人,难民中肯留下的壮丁更少。升斗之民,鼠目寸光,只求眼前一时安稳,祸到临头才肯搏命——须知到那时做什么都晚了!”

  子释默默地听着。这位冯将军颇有见识手段。虽然他所提出的地图问题,在自己看来基本没有意义,可是其他人无疑都被说服了。至于他现在担心的兵源问题,等入冬饥荒一起,更多百姓沦为流民,参加义军就会变成一条不错的出路。子释脑海里现出一幅楚州南部游击战争如火如荼的场景,失笑。

  别说几位义军领导人未必有那份本事。即使有,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很可能只不过延长了痛苦的过程,却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想到这儿,心中竟然隐隐作痛,再也吃不下去。

  饭后,冯将军和许帮主因事务繁忙,连夜赶回娄溪。屈大侠须往更远的地方联络盟友,在花家暂住一宿。冯祚衍临走,又勉励两个年轻人一番,叮嘱他们无论有什么打算,后日都先随花家弟子赴娄溪会合再说。

  子周和子归辈份最小,在堂上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好容易捱到人都散了,跟着哥哥们回到客房,忙不迭的开始议论今日见到的三位大人物。说了一会儿令人敬佩的冯将军,又对白沙帮的女帮主赞叹倾慕不已。

  子释冲长生使个眼色。

  后者站到廊子里听了听,进来关上门:“花大侠和花二侠都在偏厅陪那位屈大侠说话,附近没别人。”

  子释拍拍手,叫两个小的安静下来。

  “子周、子归,大哥问你们两个问题。觉得对,就点点头,觉得不对,就摇摇头。记住了,不许出声。”

  不明白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似乎很好玩。两个孩子一边嘀咕一边笑嘻嘻的答应。

  子释咳一声,正色道:“长兄如父,对不对?”

  两颗小脑袋一齐点下去。

  “父命不可违,是不是?”

  再次点头。

  “如此听好了:现在我们马上收拾东西,不要惊动任何人,从后门悄悄出去。”

  两人张嘴就要嚷,被长生“嗖嗖”几下,一指封住一个。

  子释看着弟弟妹妹,一脸威严:“不要问为什么。我只问你们,听不听大哥的话?”先拿眼神罩住子归,不一会儿,女孩儿便屈服了,乖乖点头。又望向子周,男孩儿满脸不愤,想说话穴道却被封住,急得几乎要哭。

  让子归恢复了自由,任子周在那里干着急。两个大的开始打点行装。好在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又一直准备随时动身,很快收拾停当。长生扫一眼屋内,伸手把被子褥子扯过来,预备打个铺盖卷。原先天不冷,还能随便对付,此番再上路,可不能图轻省了。

  “别拿了。太扎眼,不方便。”子释拦住他。

  “这个带着又不沉。路上到哪儿张罗去?”

  “浑水摸鱼顺手牵羊……总会有办法的。”挑挑眉毛,“万一没招了,还有这个做后盾。”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锭银子来。

  另三人被白花花的银子晃直了眼,连子周都停止了挣扎。要知道,他们的所有钱财,早在一个月前上山躲避娄溪屠杀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告罄。

  “哪儿来的?”长生问。

  子释瞅瞅他,一副“笨蛋,这还用问”的表情。子归“啊”一声,立刻捂住嘴。放下手,小声道:“大哥,你……你……偷了……”

  “嘘——劳动所得,不必大惊小怪。”子释心想,知识产权就当白送了,好歹拿点劳务费以壮行色。原来每日收工回来,所有东西,包括装钱的笸箩,都放在偏厅里,等晚上再慢慢清点。他最先吃完饭,借口拿笔,进去顺了两锭银子出来。

  子周一想明白,差点气晕过去。义愤填膺,使劲瞪着大哥。

  他的大哥一声令下:“走。”

  子归拎起小包袱,长生把子周背在背上。子释跳起来敲了弟弟一个爆栗:“要不是你这小子拖后腿,不肯配合,至于这么狼狈吗?”一咬牙,把大包袱扛上肩头。

  在花府住了这么多天,环境熟得很。借着夜色花木的掩护,四人摸到后院,顺利溜出了门。往西是娄溪,当然不能去。往南要经过墓园,一路难民多数认得他们四个,也不能去,只好向东绕个圈子再说。

  疾行两个时辰,长生把子周放下来:“如果你同意不叫嚷,我就解开你的哑穴。”

  男孩儿点点头,重获说话的自由,硬梆梆道:“长生哥哥,把“足三里”也松了吧,我自己走,保证不乱跑。”

  活动活动麻木的筋骨,冷着脸拿过子归手上的包袱,转身抬腿,始终不看他大哥一眼。

  子释无奈的笑笑,把自己的包袱塞给长生。

  四人寂然前行。

  秋天的后半夜,空气清寒逼人。天上一钩残月细细弯弯,望去让人觉得又尖又冷。连夜开溜,错过了宿头,不管心情如何,几个人精神都有点亢奋,倒也不困,只顾加快脚步往前走。

  长生打头,子释押后。两个人都是越走越清醒,越走越悲凉,各想各的心事。

  平明时分,挤在路边一座小小土地庙里歇息。

  子周长身跪坐到子释对面,双目直视:“大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子归也挪过来,眼里满含期待:“大哥,你有道理要跟我们讲的,是不是?”

  子释嘴里发苦。道理?舍身抗敌自焚殉节彤城李阁老,他的儿子,拒绝参加义军,做缩头乌龟溜之大吉,哪里来的道理?不管说什么,全都是借口啊。

  望着弟妹,老老实实道:“这一次,是大哥没道理。”

  这答案太意外,两个孩子愣了一下,傻傻追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想去,也不准你们去。”

  “为什么?!”双胞胎大惊。大哥此举,已经违背大义,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他们深深爱戴信任的大哥,断不是这样事到临头贪生怕死弃道义于不顾的人。

  子释没有办法为自己辩护,也完全不想为自己辩护。把头靠在身后神龛底座上,看见庙门两侧泥墙上拿朱砂写着“土发黄金宝,地生白玉珍”,心思恍惚:原来楚州的土地庙也是这两句词……回过神来,发现弟弟妹妹还瞪着自己。坐直身子,淡淡道:“子周、子归,这件事,我已决定。我们的目的地始终是蜀州,从未变过。”

  不再看他俩,声音飘飘忽忽:“将来,等你二人满了十六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大哥一定不勉强。现在么,愿意不愿意,都得听我的……”子释的表情和语调里带着一种浑不在意的凄凉,一缕漫不经心的悲伤,柔柔的冷冷的。两个孩子吓住了。这样的大哥,仿佛正在承担着某种沉重而无法言说的痛苦,忍受着某种深远而不可名状的悲哀,咫尺天涯。

  “呜呜……”子归忽然放声哭泣,扑到子释怀中,“大哥,大哥……你不要难过,不要这样……难过……我们听话,我们听话……”

  子周垂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再也说不出违逆之言。

  长生看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啊?!枉费自己替他操了半天心,一路上边纠结自个儿的心事,边琢磨要怎么帮他说服两个孩子打消参加义军的念头,谁知人家自有四两拨千斤的高招,连消带打,全不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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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呼唤jq的亲:

  jq?jq无处不在啊。套用一句老话:这世界并不缺少jq,缺少的是发现jq的眼睛……

  致嫌慢的亲:

  已经很快了……年轻人就是性急。那么快做什么?着急忙慌写完了,你叫某堵消遣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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