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八一章 最难相守_一生孤注掷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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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八一章 最难相守

  擦头发的时候,子释随口问:“子周什么时候能到?”宛如拉家常。

  “约定庄令辰他们今晨辞别皇帝,出北安门。已经派人去接应了,速度再慢,明天怎的也能到这儿。”

  “等子周来了……”往身上套衣裳,“就算不攻城,迟早要进去。多一分了解,多一分方便,也多一分把握。等子周来了,除非你能从这小子嘴里掏出西京城内布防详情,否则——”

  吸气,抬头:“否则,有个人,便须好好用上一用。”

  以自己对傅楚卿的了解,多半要跟着子周来。然而局面微妙,处境暧昧,皇帝和太师必定不敢让他也来。兄弟相见,师出有名,他傅统领凭什么掺一脚?万一做出点有损两国情谊的事情,岂非大大的不妙?等再往后,不管赵琚什么时候降,傅大人肯定会跟着降,因为……自己还在这里。

  ——既然如此,何必等他来?手掌实权的理方司统领,只要他愿意,直接开城门都做得到。

  “我想来想去,两相比较,后者竟似比前者还要来得容易些……”

  长生断然截住:“不行!”

  “你听我说……”

  “不行!也不必。”

  “长生,这件事……”

  “这件事,由我决定。”

  盯住他:“你要我不能因小失大,我听你的。但是,你该明白,这已是我忍耐的极限。”一把将他拉过来,“听着,子释:这个人,不准再提;这件事,也不准再想。我不是枭雄,经不起这样考验……”

  长生想:你这般逞强,只会让我难过,你知道么?那个人……比你以为的,更加难缠,你知道么?我怕自己,忍到忍无可忍,会没法控制,你知道么?……

  ——可是,这一切,我又怎能……让你知道?

  大事节节推进,刻不容缓,只得暗中派出若干好手追踪,却至今没有确切下落。这一缕不散的阴魂,在我心头盘旋就好,迟早拿天罡地煞三昧真火五毒神水化个干净,再不能扰你分毫。

  子释还待要说什么,冷不丁被他一拉,忽的眼前一暗,双腿发软,霎时耳边蜂鸣不断,什么也想不起来。晕晕乎乎被他抱到床上,听见他硬梆梆道:“这就是不好好吃饭的下场!没事尽瞎琢磨,小心我下次直接敲昏你脑袋!好了,准备吃饭。”

  饭菜送进来,长生要动手喂,子释摇摇头,打起精神坐直。

  他不许我操心,那便不操心罢。至少努力不让他额外替自己操心。拿起筷子,预备认真多吃点。

  锐健营是贵族兵种,官兵的日常享用,虽比不得京里同行,那也绝没有丝毫亏待。是以端上来的菜色居然颇为新鲜丰富。

  吃不两口,才咽下去的食物突然上涌,尽数吐在盘子里。

  “怎么了?味道不对么?”

  “咳!……不、不是……”

  长生忙把水递过去,伸手轻探:“胃疼了是不是?”

  “没……”子释有点茫然的答着。回想起刚刚下咽时毫无征兆不受控制的反应,一团阴影蓦地笼上心头,望着面前盘碗发呆。

  “药都吃完了,怎么办……留在广丰郡就好了,不该连夜折腾的……”

  长生这时才想起,早知道不如让庄令辰贯彻那个病危的谎言,子周势必带着灵丹妙药赶来。然而,那一瞬间,到底是什么样的纠结心情,令自己忽略了这件事呢?

  子释勉强冲他笑笑:“大概睡多了,没什么胃口,一会儿就好……”

  把其余菜肴都撤下去,单留着最清淡的两样,再接再厉。

  越紧张,越在意,越难受。一口饭还没咽尽,几乎扭头就吐了出来。子释有点着急,扒拉下第二口,端起杯子便往下灌水。

  “咳!咳!……”这回更惨,饭没咽下去,水跟着反上来,呛得鼻涕眼泪一团接一团。胃部终于后知后觉给出回应,仿佛有只手在里头不停挤压。胸口憋闷,额角抽痛,耳膜嗡嗡响个不停……

  ——这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受罪。

  长生扶住他肩膀,轻轻顺着后背:“别急啊……”

  子释缓过来,抱怨:“你不是手脚挺快的嘛?干嘛害我吐出来?”

  听见这句蛮不讲理的迁怒,长生心里越发揪得厉害。强忍着不显露在脸上,慢慢道:“封穴截脉,都是不得已的办法……再说,最近有点过于频繁,能不用最好不用……”

  子释听明白了。他这么说,只怕是现在这个身体渐渐快要承受不住。自己也知道,这些年健康情形每况愈下,精力一直处于透支边缘,却始终没往心里去。莫非……太久不在乎,等到想在乎的时候,竟要……来不及了么?

  撑着桌子,深深呼吸:人生在世,岂能当真不吃饭?

  这时才发现,食物的味道无论如何也掩不住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仿佛浸透了每一根反射神经,竟不知是从空气中飘来,还是自内心深处向外散发。万分鄙视自己,却又毫无办法。

  直起腰,端起碗,跟自己卯上了。吃一口,吐一口,吐完了歇会儿,换一样接着吃。

  “子释!别这样!”长生猛的把筷子抢下,眼睛通红,“别这样……不要勉强,不想吃就不吃,想吃了再吃,等明天,”差点脱口说明天我带你去散步爬山看风景,走一走动一动就有胃口了,忽记起满山谷等着焚烧的死尸,硬生生中途改口,“明天……我上山去采蘑菇摘莓果,你最喜欢的……”

  子释停下来想想:“好。明天再吃。”端起杯子漱口,故作轻松,感叹着嘱咐,“今天太浪费了,明天我要补回来。”

  “嗯,补回来。”长生让他躺下,“我在这儿陪你说话,困了就睡,好不好?”

  “唉……能睡不能吃,这回连猪都不如了……”

  长生板起脸:“猪不会说话。”

  “哈!……”

  东拉西扯,没多大工夫,子释睡着了。

  长生坐在床前,看着他不见丝毫血色的脸,灯光下如同贴了一层水色透明釉,带着不真实的流动质感,清幽森冷,美丽得近乎诡异。那一双盼顾流光的眼睛闭上之后,周身所有生气也仿佛随之消失。

  一颗心静静沉下去,冷下去……

  手背微凉。低头看时,蓄了满眶的泪水接连不断下落,在衣摆上染出一丛绝望之花。

  想当初——

  离别的时候,以为最痛不过离别;

  相思的时候,以为最苦不过相思;

  重逢的时候,以为最怨重逢不得相认;

  相认的时候,以为最恨相认不得相知;

  相知的时候,以为最难相知不得相守;

  相守的时候……

  相守之后才明白,世上最难是相守。

  难相守。

  怎相守?

  问过太多为什么,想过太多怎么办,长生已经提不起力气怨天尤人。命运无法相信,他人无法相信,万里征程,能够相信的,只剩下对方和自己。大浪淘沙,火炼真金,星光迷雾中,能够看清的,唯有彼此的心。

  如果……万一……

  甩甩脑袋,把即将萌芽的某些念头从心中抹去。所有的事情,走到眼前这一步,若无定海擎天信念,又怎能继续?

  ——不敢言悔。

  贴到他胸口,轻轻说:“子释,不怕。我会很快,很快就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色浓重。

  长生忽然侧耳皱眉,有人闯到了走廊!

  站起来,听见“叮当”兵刃交锋处一声清脆喝斥:“说!你们把锦夏使者李免关在哪里?!”

  又坐下了,还是原先的姿势。

  有人跟着奔上走廊,轻呼:“小姐!小姐!别乱来啊小姐!”

  听得动静越来越大,长生几步过去拉开门,沉声道:“子归,别吵!”

  所有声响骤然消失。

  子归猛然转头,瞪住对面那人。拿刀的手渐渐不稳,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开始颤抖。

  眼前少女一身轻便男装,英气勃发,明媚照人,几乎看不出当年稚嫩的影子,唯有眉眼轮廓依稀相似。

  长生压低声音,放缓语调:“子归,不要吵。”

  “是……你……”字字艰难,“长……生……哥哥……真的,是……你……”

  “是我。”

  “为什么……会……是你?……”

  长生望着她:“进来吧。”

  一路无数心情反复,矛盾纠结,子归以为自已至少可以做到正面相对。谁知此刻这陌生而又熟悉的音容实实在在冲击过来,顿时失了理智。

  曾经信任亲近如家人,满心依赖崇拜的兄长;曾经同甘共苦如手足,照顾庇护弟妹的兄长;曾经悉心指导如师父,传授武功绝技的兄长;曾经……相知相爱如至亲……守护陪伴大哥的兄长……

  不辞而别,杳无音讯。经年之后,这样出现在面前。

  事到如今,他竟敢,这样出现在面前!

  子归柳眉一竖,扑上来提刀便砍。

  纵使峡北关下已经见识过宜宁公主殿下身手气势,长生心中印象,还是当年那个聪慧可爱的妹妹更多些。这一刀劈过来,连退几步,下意识接应过招。往来腾挪数次,弹指敲在刀身上,一股暗劲震荡开去,子归拿捏不稳,钢刀脱手坠地。

  长生一抄手接住刀柄,肃然道:“子归,安静些。你大哥才刚睡着,好歹让他安稳多睡几个时辰。”

  子归满眼含泪,直直瞪着他。

  这时李文李章终于得空过来参见:“殿下,我们……把小姐接来了。”

  “嗯。还有其他人没有?”

  “小姐的贴身丫鬟和几个侍卫……被挡在外面了。”

  “你俩去帮忙招呼招呼吧。”转身进门,“子归,你跟我进来。”

  子归无声的张张嘴:“大哥……”所有怒火恨意因这两个字瞬间消弭,不由得怯怯跟进去。

  站到床前瞧一眼,泪水刷的就下来了。

  “大哥……怎么……瘦这许多,脸色……这样难看……”

  长生低着头:“是么?……子归,你有多久没见过你大哥?”

  “一年……零两个月……”说出来,才意识到,上一次看见大哥,是十四个月前。

  “或者……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子周。”

  “子周……在哪里?”

  “他明天也该到了。”

  仿佛察觉到什么,子释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长生俯下身,在耳边轻轻道:“是子归。子归来了,这下放心了罢?”

  “子归……”

  “大哥!是我!我在这里!”子归扑到床边,抓住子释的手,“大哥……你、你生病了么?”

  “胡说什么呢?难道大半夜的还不许人睡觉?”子释说着便要起身,一下却没能撑起来。直到靠坐在长生怀中,才瞅着妹妹笑:“真的是子归啊……站起来给大哥看看——好像又长高了呢。一直在等你,怎么才来?”

  “路上……耽误了……”

  “看这满身的灰,跟个假小子似的……一路奔波,累了吧?”

  子归忍着泪,默默摇头。

  她想:大哥连我为何耽误了都不提,只问累不累。

  大哥,你知不知道——

  我听说议和使者竟然是你,日日提心吊胆,只恨分身乏术;阿文阿章突然出现,吓得我弓箭都掉在地上;他二人告诉我的消息,怎么想怎么不能相信。我在云头关城楼上坐了一整夜,才下定决心来见你——无论如何,既然大哥在那里,我就一定要去亲眼看一看,亲口问一问。

  走到半路,到处都是谣言,说议和成功的,京畿失守的,西京投降的……什么都有,我折回去跑了半日,又停下来想了半日,发现心里最盼望的,还是要听大哥怎么说。

  可是……当我跟着阿文阿章赶到广丰郡,随同领路的西戎士兵穿过隧道,从岐山南面出来,遥望西京方向,心……一下子……冷得像冰一样……

  大哥,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好多事等你解释——

  然而,此时此刻,久别重逢,面对大哥苍白憔悴的面孔,温和关切的笑容,子归发现,自己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子释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妹妹表情,兀自絮叨着:“……小歌小曲也跟你来了?那可好。子周大概也快到了,你先歇歇,等他也来了,咱们再好好说话……”

  眼前渐渐模糊,声音越来越低。一直以来,弟弟那头更操心的是心理健康,妹妹这头更忧虑的却是人身安全。此刻终于看见子归平安出现,短暂的亢奋状态过去,精力明显不济。什么家国恩怨个人心结,哪里还提得起劲头料理?无论如何,来了就好。

  子归感觉大哥冰凉的手一点点无力低垂,下意识的交到长生掌中,语声轻颤:“大哥的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有点累而已。昨天前天没睡好……蜀州除了官道,就没有能走的路,真是……”子释回应着妹妹,终于陷入昏沉。

  长生抱着他,原本种种策略计较,考虑双胞胎到达之后如何劝服,这一刻,忽然失去了所有耐性。

  将子释胳膊塞到薄被里,头也不抬:“子归,有什么话,等明天子周到了,一块儿跟我说罢。”

  一只手跟进被子,掌心贴到脐下,替他捂住丹田。接着道:“只有一点,你记着,你们两个,都长大了,别叫大哥再为你们操心。”

  另一只手往下放,落到枕头上,结束谈话:“去吧。”

  子归看见大哥沉沉深眠,安憩在那一方小小的港湾里。不提防鼻子一酸,泪水满腮。

  眼前这场景,明明从未目睹,却好似昔日重现。除了难过,还是难过。

  此情此景——大哥怎么想,已不必再问。

  她一步步退到门口,望着那个沉默的背影,喉头哽咽,咬牙质问:“怎么能……这样?顾……长生,你……怎么……能……这样?”

  往昔岁月一幕幕从眼前闪现:彤城、楚州、封兰关、西京……逃亡、离别、认亲、打仗……那月色下孤独的身影,那暗夜里惊悚的笑声,那繁华中无言的踯躅,那屈辱后绝望的抗争,那残阳下流淌的鲜血,那关楼前堆叠的尸身……

  因为这个人,一切,都失去了本来面目。过去、现在、未来,全部变得如此苦涩。

  然而,多少怨与恨,却因他怀里那个人,尽数化作反噬心魔。

  “你叫子周和我……还能跟你……说什么?你叫我们……跟你……说什么?!……”

  子归陡然转身,在自己崩溃之前,狂奔而出。

  七月初七早晨,最先得到的,是追击小组传回来的情报。

  “……我们按照殿下指示,一路往东,一路往南,结果南边这组发现了对方踪迹。要不是地形太复杂,又有人布疑阵,差点就抓住了……”

  “现在往哪儿逃了?”

  “之前在北边,后来又折向西边,他们几个怕是快追到盘曲关了。离西京越来越近,看那意思,竟像是要逃进城去……”

  “进城?”算算时间,哪怕他这会儿已经进了城,也为之晚矣,无济于事。

  哼!如此胆色(或者应该倒过来:色胆?),是太执着呢,还是太愚蠢?

  长生握住刀柄:既然如此——只怕你不来。来了就好。

  紧接着,亲卫报庄大人、倪将军回来了。

  长生问:“有锦夏朝廷的人跟着没有?”

  传信的亲卫道:“有。全捆着呢。统领说,本来夜里就该到,结果有人中途逃跑,追了一回,才耽误到现在。”

  “中途逃跑?”

  “说是其中为头的那个十分警觉,走到坨口关发现方向不对,偷空抢了马匹就跑,到底让统领给抓了回来。干脆全绑死了……”

  长生揉揉额头:这俩徒弟,本事好大。果然翅膀硬了……子周被绑到这彻底落入敌手的锐健营,不知会是什么反应……想到即将面对的会见,一时竟抬不动腿。

  走进议事厅,庄令辰和倪俭行礼:“殿下。”

  锦夏方面其他随从都另外关着,二人单把小舅子大人请到此处等候王爷。虽然不愿过分得罪,但对方遭到捆绑看押后,一路喝骂不休,只好连嘴一并堵上。不敢让人家跪着——当然,秘书侍郎大人膝盖硬得很,也不可能给蛮夷下跪——于是便任由他气哼哼雄赳赳立在那里。

  自从坨口关前逃跑未遂,子周心中又惊又恨。等到望见执明卫大营辕门外尽是西戎兵往来游弋,肝胆几乎都要爆裂。这是什么样的城府和手段?伪装议和短短数日,已经瞒天过海兵临城下,叫西京糊里糊涂做了瓮中之鳖、釜中之鱼。

  这西戎二皇子靖北王符生,端的好阴险!好狠毒!好奸诈!

  他被惊骇愤怒冲昏了头脑,忘了去想对方何必多此一举,特地把自己骗到这里。见那传说中的靖北王进来,满眼睛都是血光瞪过去。

  不料对面这死敌仇家居然一脸和气瞅着自己。

  有点眼熟。

  继续瞪。

  “子周。”长生一伸手,把塞在他嘴里的布团扯出来。

  声音也熟。

  再继续瞪。

  “你答应不乱跑,我便给你松绑。”

  连说话的口气都这么熟!

  长生走近他,伸手去解绳子。

  子周猛地后退,眼睛死死瞪住,满脸无法置信。嘴唇茫然动了动,嗓子却如同哑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长生望着面前的年轻人:眉目俊朗,高大挺拔,个子都快赶上自己了。官服撕破了好几处,神气却骄傲得不得了。说来也怪,同样款式的衣裳,穿在哥哥身上满是风流,穿在弟弟身上就只觉肃重。

  他心中记得的,还是那个少年老成的小书呆子。瞧见子周这副模样,有些感慨,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觉得想笑。

  到底叹口气:“子周,你听我说——”

  突然“哐当”声响,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子周转头,看清来人,大惊:“子归!”

  子归抬腿往里,卫兵架刀阻拦,被她一带一卸,眼花缭乱间,已经夺走了兵刃。正要群起而上,瞧见屋里王爷摆手,又退下了。

  子归往厅堂内扫一眼,径直走过去,“嗖嗖”两下,刀光闪动,子周身上绳索尽断。扔给他一把刀,轻哼:“居然是被绑来的。丢人。”

  听见这把脆嫩的声音,屋里屋外才确认是个姑娘。昨夜没和她打上交道的卫兵,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里窥探。

  庄令辰和倪俭把她打量一番,心知这位定是小姨子了。如此近看,果然漂亮,也好不泼辣!

  子周却顾不上妹妹数落自己丢人,急问:“子归,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叫我来……阿文阿章送的信,我就来了。”

  “大哥……大哥在哪里?”

  “大哥病了。”

  “病了?大哥怎么会病了?!”

  子归一夜辗转反侧,清早便跟着李文李章探看子释。另外那人不知去向,大哥却还没醒。只觉那张脸比起记忆中的印象,黯淡了不知多少,越瞧越怕,越瞧越慌。被子周这么一问,害怕与恐慌立刻化作满腔怨恨。

  “哼!”煞气横眉,刀锋一指,“你问他!”

  子周这时才从妹妹现身的惊愕回到第一个更大的惊愕。盯着面前那人,刹那间无数种情绪在心中翻搅,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爆炸,承受到极限,只觉再不发泄出来,那怒火恨意便要当场毁灭自己,狂吼一声,操刀猛劈。

  长生疾退。无奈叹息:这俩好一致的反应,果然是双胞胎……一面偷空叮嘱:“倪俭,你们别管。”脚下后退,手上招架,看似只守不攻,却渐渐压住子周气势。子归见状,瞅准空档加入战阵。二对一,斗得难解难分。

  长生退到门边:“出来打吧。正好看看这些年你俩长进多少。”

  三人转战至厅外空地,一众亲卫要围拢来观摩,却被庄倪二人轰得远远的。庄令辰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家庭矛盾最忌讳外人掺乎,拉着倪俭躲到门后,假装不存在。

  双胞胎这两年一个在中枢运筹帷幄,一个在前线拼打冲杀,敌我阵营立场的概念愈加泾渭分明。而最近几个月,西戎二皇子靖北王符生,更是刻在心上的头号敌人。乍然直面,怎知眼前不共戴天大仇家,竟是昔日生死与共兄长伙伴!背负曾经的家仇国恨而来,眼看又添上了新的国仇家恨。守护的土地,奋斗的事业,爱戴的亲人,牺牲的战友……统统因之颠覆。感情上和理智上的双重打击,除了刀剑生死,似乎确实再没有第二种方式能够平息。

  两人越打越恨,越恨越打,手底下渐渐急躁。

  长生却越打越从容,越打越平和。打到后来,尽是喂招的路子,一举一动,清楚到位。明明看着不快,然而总能后发先至,恰到好处。

  倪俭趴着门缝悄声感慨:“看见没有?言传身教,功夫这个东西,最要靠身教。殿下深得此中真意……”

  庄令辰轻笑:“倪兄好福气,常得殿下身教……”

  “殿下指点我和手下孩儿们,哪有这般好耐性?早掀翻不知几回了!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又看了一会儿,倪俭奇道:“咦,殿下翻来覆去,怎么就是那一套……”

  ——长生翻来覆去使的,正是当年入门时候,教给双胞胎的那套化腐朽为神奇的“伏虎刀法”。

  三个人多年之后重新交手,做徒弟的再如何愤恨不甘,也挡不住感觉神经记忆的迅速回归。这一场架,但见人影带动光影,只闻刀声挟着风声,直打得情仇恩怨淋漓挥洒,酸甜苦辣五味翻腾。打得子周子归渐渐章法全无,不成套路,纯粹发泄。

  忽然,子归跳出战圈,用尽全身力气,长刀脱手而出,“咚”一声贯入对面廊柱,半截刀身嗡嗡晃动。她默默抬起头,任凭泪水落入鬓发,无止无休。

  子周愣了愣,红眼咬牙,和身而上,继续单挑。

  长生见此情景,压住节奏应付,腾出工夫说话。

  “子周、子归,今日种种果,皆有昨日种种因。当初彤城积翠山上,你二人若知道……求救的是西戎人,恐怕……再有善心,也未见得肯施以援手罢?然而……”叹口气,“一旦有了这个起头,后来的事,再也无法控制。我以为,上天这样安排,自有它的道理。否则,咱们几个一路走到封兰关,该死的次数,可实在太多了……你们可曾想过,恰因了我们都没有死,这天下,可能少死多少人?”

  手上增加两分力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如你们想不到西戎靖北王是我,我又何尝料到,西京派出的议和使者,竟会是你们大哥!这些都先不提,今天我只告诉你们一句话:从见到子释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事情……都跟他商量过。”

  加重语气:“我们为什么能来得这么快?因为派人赴西京的同时,悄悄清理出了岐山隧道。这条隧道,本是从前锦夏皇帝在蜀北修筑的丰渠遗址。子周,你大哥把这个秘密放在心里很久了,本想合适的时候告诉你。你用心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当啷!”子周长刀掉在地上。子归早已猜出这因由,怔怔望着长生。

  “这几年,我做了什么,你们很快会知道。你们两个做了什么,我都已经清楚。我认为,当必须选择的时候,你们做出的,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时至今日,围攻西京的若不是我,会是什么局面?哪怕退一万步,没有顾长生,没有符生,蜀州,乃至整个大夏国,又会是什么局面?我的出现,说到底,不过是给你俩,也给蜀州,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的可能。”

  长生一回手,弯刀归鞘,直视着面前的少年:“问题是,这一次,你们准备如何选择?别的且不说,子周,我只问你,你要辅明君,明君在哪里?你要济苍生,苍生又在哪里?你们两个,问问自己的心,是不是——为了已经死去的人,一定要让活着的人继续死去?”

  正要往下讲,却见李文从另一头急急跑过来。到得近前,也顾不上行礼:“殿下!小姐!啊,二少爷!”

  “阿文什么事?”

  “少爷、少爷……”

  “子释怎么了?!”

  “少爷和阿章,吵起来了!”

  ※※※※※※※※※※※※※※※※※※※※

  注释1:

  更正上一章的错误:“蜀东统帅符亦将军”应为“蜀东统帅单祁将军”。我是人名无能。大部分bug都是因为把角色名字忘了……

  注释2:

  补充说明本章傅楚卿职务,在册封太子大典之后,副统领升为了正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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