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〇四四章:旧情复起徐徐进,故地重游缓缓归_鱼跃龙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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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第〇四四章:旧情复起徐徐进,故地重游缓缓归

  丽情楼的窈娘,人如其名,以身段窈窕优美胜出。容貌虽不算顶级,却别有一种柔媚娈婉气质,更兼谈吐风度上佳,精通琴棋书画,尤其擅长舞蹈。论综合实力,在洒金街同行里数一数二。

  饶是她欢场上阅人无数,面对独孤铣这个古怪又吓人的嫖客,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桌上堆着十余匹彩晕蜀锦,看得人眼前发花。蜀锦织造繁难,产出有限。除了上贡朝廷,流入市场的从来供不应求,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窈娘不禁想,若是春天点花魁的时候,摆出来这么一堆,那得多气派多有面子,别个舞娘都要靠边站。然而独孤铣一开口,这些旖旎心思立刻全惊走了。接待过多少脾气不一般的客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花偌大价钱,只为了打听另一个男人怎样嫖妓。

  强忍着不去看面前熠熠生辉的彩锦,窈娘蹙眉道:“客人勿要为难奴家。上客俱是衣食父母,情义檀郎,窈娘断不能为此背信弃义之事。虽则风尘烟花之地,亦有其方圆规矩。窈娘若如了客人的意,日后不慎叫人知晓,怎生立足?”

  独孤铣往她面前加了一匹彩锦,神情淡漠,语音低沉,充满了诱惑性与说服力:“只要你自己不说,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些许小事,远谈不上伤天害理,不过是帮我一个小忙。”鼻腔里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笑,“想驯服这匹小野马,总得先知道他到底有多淘气。”

  窈娘被他笑得心头一颤,偷眼看去,对面这个男人,真乃上品中的上品,然而对方之前看自己的眼神,明显不带任何温度,此刻随着那两声笑,眸子里好似一汪死水无端起了波澜。窈娘对分析男人的眼神何其专业,再联系那几句话的意思,顿时便如遭了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不但眼里看明白了,心里也想明白了。

  前日晚上来的宋公子,抛开身份背景不提,同样算得上品中的上品。与眼前这位不同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是带着温度和感情的。哪怕他半尺蜀锦也拿不出来,一说一笑之间,也足够叫人怦然心动。只可惜,心动这回事,作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女支女,对着哪个恩客不得演上一回呢?

  窈娘理理思路,抬手抚了一下鬓发,又让了一回茶水。见独孤铣端坐不动,便自己喝一口。就像跟每一个正常嫖客应酬那般,眼波流转,声音柔媚,慢慢说起来。

  “这位宋公子,真是个风流俊俏出色人物。通常客人到了我们这地方,自来只有主随客便的规矩,客人喜欢做什么,便陪着做什么。偏他进了门,倒反问我喜欢做什么。”窈娘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笑意,“我说了几样,他竟发起愁来,直言自幼贪玩不曾进学,吟诗作对书法绘画均无从应对。我试着说了双陆,他很高兴。这一晚上我们便赌双陆。先是赌酒,后来宋公子体恤奴家不胜酒力,便改了赌说笑话。奴家说得三五个,搜肠刮肚也拼凑不出更多,待酒力稍过,撑着跳了两支舞……”

  独孤铣一面听,一面想起除夕夜跟宋微在交趾王宫赌酒的往事,心里酸得就像一坨沤了不知多久的陈年醋膏。

  窈娘悄悄看他一眼,忐忑犹豫着不知接下来该不该说,或者说到什么程度合适。恰在此时,薛三公子就来踢门了。

  打发走薛三公子,独孤铣面无表情坐回来,往窈娘跟前加了一匹蜀锦:“说点实在的,我听着好,这匹也是你的了。”

  窈娘心里掂量着“实在”两个字的含义,接着往下讲。

  “奴家不曾想,宋公子于舞蹈方面见多识广。不仅指点了一番胡旋舞,还能道出南蛮舞蹈、交趾乐舞长短所在,令我获益良多。奴家一向自问于双陆上颇有心得,却不想远不敌宋公子。跳过三支舞,宋公子体贴奴家气力无多,允我换个赌法。”

  窈娘忍不住又看了独孤铣一眼,孰料对方什么也不说,直接加了一匹蜀锦在面前。她被满眼锦缎丝光闪得心惊肉跳,却已然骑虎难下,料不定是吉是凶。柔媚的语调里终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宋公子允了奴家,每输一局,便由他亲一回……”

  做女支女做到窈娘这般段数,两万度夜资不过是个门槛价。进门之后,这一夜玩到什么程度,既取决于恩客慷慨与否,也取决于主人心情好坏。通常要真正宽衣解带,肌肤相亲,除非实打实看对了眼,否则不拿出点像样的缠头首饰,根本到不了那一步。粗鲁蛮横的客人偶尔也有,然而众所周知,高级妓院和高级女支女背后总是有点来头的,并不怯这一套。何况时风讲求优雅情致,粗鄙的暴发户注定被嘲讽,根本没有市场。

  宋微进得窈娘的房门,兜里就剩下几个铜板,什么也拿不出来。但是架不住人家天生一副好面皮,一张好巧嘴,导致窈娘明知道他不过翁十九手下一个跟班,也动了不妨春宵共度的心思。半推半就,似醉似醒之间,任由宋微一路亲狎,端的是万般体贴,可心合意,心里想着便如此弄到最后,也不算白便宜了他。

  只可惜……

  “宋公子这般人物,不论要奴家如何侍候,都是心甘情愿的。”窈娘看独孤铣绷着的脸马上有开裂的迹象,赶紧道,“未曾想他竟是位难得的温柔君子,体恤奴家醉中不适,舞罢力乏,不肯叫奴家勉强相就……”

  独孤铣猛地张大眼睛:“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把你从头亲到脚,却没有干到底?”

  窈娘本就一脸羞涩,突然听了他如此粗俗直白一句,刷地面红过耳。未及深思,冲动之下便道:“宋公子与我相约下回,足见情深意长,不是一般登徒子可比。”

  真正欢场高手,尤其是以此为业的贵族公子,确实很少有上来就直奔主题的,往往要费许多心思,把个嫖妓弄得像谈恋爱。宋微这套,正是上道的表现。

  独孤铣忽地一声冷笑:“下回?他还有钱嫖下回?”

  如果说,起初看在长相和财势的分上,窈娘对他还有些好感,这时候已经完全退化成负值。对着女支女说嫖字,再没有比这更失礼的了。窈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宇文公子,奴家不问宋公子与你是何关系,于奴家而言,二位都是贵客。请公子不要在我面前肆意诋毁宋公子。他允诺两月后一旦赢得击鞠赛,便来探望我。奴家以为,宋公子赤诚坦荡,不知胜出旁人多少!”

  独孤铣逛妓馆,借用了母族姓氏及表字,跟人说自己叫做宇文润泽,从京城来西都探亲。

  他嘴里说得难听,心中其实乐开了花,简直一群麻雀在心尖上蹦。他平日里也很注意贵族风度,奈何每次跟宋微在一起,就粗俗得过于淋漓痛快,一时得意忘形,不及收敛,惹恼了窈娘这位西都名妓。

  他脑筋转得快,当即站起身,作揖赔罪:“抱歉。在下言语有失,唐突了佳人。”将堆在自己这侧的剩余几匹蜀锦尽数推到窈娘面前,“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于窈娘不过举手之劳,成人之美,于我却是重生之义,再造之恩,望窈娘垂怜施援。”说完,静静等待答复。

  独孤铣没有等太久。窈娘装作不去看眼前价值百万的锦缎,款款道:“若是奴家力所能及,自当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独孤铣一笑:“很简单。我不能时常在西都守着,你替我看住宋微,别让其他女人,还有男人,打他的主意。我知道你有办法,肯定做得到。还有,我不管你怎么吊着他,只一条,不许勾搭他上你的床。事成之后,另有重赏。如若不成……”

  窈娘不禁问:“不成便如何?”

  “如若不成,我便将你赎出来,纳入府中。你自己看着办吧。”

  窈娘瞬间打了个哆嗦,敛衽施礼:“窈娘知道了。此事殊为不易,还请公子给个期限。”

  独孤铣眯眼想了想:“就半年吧。”

  有了这个时限,条件也就不算太苛刻。窈娘点头应承下来。

  独孤铣走出丽情楼的大门,已是半夜时分。事情谈妥,他懒得在此磨蹭,拒绝了窈娘留宿的建议,起身离开。谁知刚走出几丈,就察觉周遭不对劲。

  他头一天刚办完祭祖仪式,请了不少西都本地官宦名流世家贵族代表观礼,许多原先不认识宪侯的,这回也都认得了。心想莫非有人胆敢太岁头上动土,趁自己难得逛一趟妓馆,半路刺杀?但这可能性实在太低,虽然他已经承爵,却始终没有跟皇子们接近,西都也并非权力斗争中心。不论从哪方面看,都只有被拉拢奉承的分,没有遭刺杀暗算的命。

  这趟妓馆之行,仅有两个贴身侍卫跟随,之前秦显跟进室内,牟平守在门外。这时牟平刚要建议侯爷躲到阴暗处,以防对方有弓箭之类的远程武器,敌人就已经主动现身。

  薛璄带着一帮跟班家丁,手持武器,蜂拥而上,凶狠又沉默。

  原来薛三公子被秦侍卫直接甩出丽情楼的大门,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不过他毕竟不是没脑子的愣头青,在外头玩归玩,很注意不给当官的爹和自己惹麻烦。恨恨回到家中,点齐手下,又叫了几个平素交好的打架能手,一伙人埋伏在丽情楼附近,专等独孤铣主仆出来,半道伏击。他还担心要候到早上,天亮被人看见难办。谁知这会儿仇家就出来了。一声唿哨,抄家伙便冲上去。半夜大路上打群架,只要不死人,过后一拍两散,谁管得着。

  独孤铣心情正好。听秦显说是先头被踢出妓馆那小子,眉毛一挑,权当活动筋骨,放开手脚揍人。三个对十几个,专挑肉疼筋麻处下手,刀剑也没拔,血也不见一滴,揍得薛璄一伙全部软倒在地,抱着手脚哎哟连天。独孤侯爷掸掸衣袖,骑上马咧着嘴走了。

  这一切宋微当然还不知道。上午他照常到东郊训练。已经定了重阳节实力雄厚的几家之间要来一场秋日击鞠大赛。场内的打球,场外的赌球,早有惯例。翁寰预备掏出箱底押自家赢,据说薛三郎的妹妹打算把嫁妆拿出来下注。比赛还隔着两个多月,好此道者已然将输赢炒得火热。毫无疑问,若能赢得决赛冠军,只等拿箱子装钱就是。

  大赛在即,宋微还要请假,翁寰脸色便有些难看。但他也知道,这家伙就跟那匹和他对脾气的臭马一样,越管越拧。要用他,只能哄他高兴随他去。从翁家林子出来,宋微就看见秦显一身便装,等在路边。

  秦侍卫问:“宋公子不是有马?怎的还骑驴?”

  宋微拍拍嗯昂:“这不是,它跟你家侯爷熟么。熟人好打交道。”

  秦显乐了。他极有耐性地陪着宋微回到蕃坊,等他洗澡换衣服取东西,再一块儿赴侯爷的约。

  宋微自打从南边回来,又换了打马球的工作,社交圈子跟以往大不相同,街坊邻居顶多见面寒暄几句,再没有过去那些乱晃胡混工夫。路过撒婆婆的胡饼摊,他骑在驴背上吆喝一声,算作招呼,转眼便去远了。

  撒小妹望着他的背影,眼眶都红了。

  撒婆婆摸摸孙女的头发:“别看了。咱这庙太小,装不下大菩萨啊。”

  宋微跟秦显走得一阵,越走越熟,分明就是去长宁坊独孤府的路。他勒住缰绳,停下不走了。他认为独孤铣肯定选了某个酒楼饭庄,因为他相信他明白,自己多么不愿意故地重游。

  秦显似乎早有预料,恭敬又谦卑地小声解释:“自从上回失火,府里趁着修复的机会,重新改造了一番。本就是有年头的老房子,早该翻新了。下人也都严加整顿,几乎全换过。昨日侯爷出门,竟然遭了暗算,幸亏老天保佑,没出什么岔子。只是如此一来,不好再往外跑。也怕叫有心人瞧见,无端连累了公子。”

  秦显可怜巴巴望着他,满脸都是祈求:“侯爷说公子爱喝羊羹,这会儿正亲自在后厨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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