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〇四三章:情网乱编成四角,谷欠火单烧热一头_鱼跃龙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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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第〇四三章:情网乱编成四角,谷欠火单烧热一头

  宋微显出为难的样子,抖了抖身上衣裳:“我刚从东郊回来,浑身尘土汗水,正要回家沐浴更衣,实在是不方便……不知贵上可否改日相约?”

  他从训练场回来,再怎么偷懒,也是一身臭汗,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洗澡换衣服,哪怕皇帝老子来了,也没心情见,何况一个招呼都没打过的薛三郎。两个仆人看他所言属实,机灵些的那个立刻道:“我家公子就在波斯酒楼等候,宋公子若有不便,不如先回府一趟。没什么紧急事,晚些亦无妨。”说着支使另外一个仆人去给主人报信,自己跟着宋微,等在宋家大门外面。

  这架势是非见不可了。宋微慢条斯理洗完澡,穿好裤子,扯件白色夹纱长袍套身上,散着头发便出来了。回到蕃坊,自然穿的胡服,都是修身款式。这时节天气热,宋微嫌麻烦,只把随身物品塞在裤腰暗兜里,懒得系外衫腰带,无意间穿出了后世直筒高衩风衣的效果,简洁修长,别有一股洒脱不羁的韵味。

  他骑上毛驴,跟着薛府的仆人去见薛三公子。

  薛璄坐在波斯酒楼二层靠街的雅间里,倚窗而望。这时已然歇市,街面渐渐冷清,可以看见各家伙计收拾整理,关板子锁门。酒楼饭店以及小食肆打烊时间较晚,多数还开着。不过也做不了多久的生意,因为离宵禁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当然,薛三公子不必为此担心,他挂着府衙的腰牌,巡夜的看见了只有点头哈腰的份。

  薛璄来西市游逛过不止一次,却是第一次上酒楼喝酒等人。毕竟闹市只适合采购,不适合上流社会公关活动。然而此番他要挖翁寰的墙角,怕被熟人撞见坏事,不敢约在长乐坊常去的那些地方,索性纡尊降贵,亲自移步,到这蕃坊地界来见那宋妙之。

  仆人来报,宋公子要先回去沐浴更衣。薛公子一想,也算合理要求,而且表示了对方对自己的尊敬,多等一刻也没什么。谁知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人影,若非这酒楼的酒还算入得了口,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正当百无聊赖之际,忽然看见一个人骑着驴悠悠然从路口过来。墨色的长发,白色的衣衫。风一吹,发丝与衣摆同时飞动,飘逸得就像暮色中一缕流云,晚风中一朵落花。走得近了,渐渐看清长相,五官精致明艳,与简单的黑白二色恰成反比,叫人一眼便直刻印到心里去。

  薛璄认出来,此人正是前日比赛时当面截走决胜一球的宋妙之。

  那姓宋的骑在驴背上,神情悠闲散淡,不紧不慢跟着自家仆人往酒楼而来。薛璄第一次看见有人骑毛驴骑出一身散仙气质,与击鞠场上争狠斗勇、锋芒毕露的模样大不相同。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热切情绪。他放下酒杯,盯住来人,心思一转,觉得大可不必急于挖墙脚。

  翁寰手底下的人不容易说动,太直接了,一旦被拒绝,便没了回转余地。不如先彼此认识,只要说动他答应结交,就算值得。薛璄打定主意,满怀期待等着人上来相见。

  宋微到了地方,先拐进酒肆跟母亲打个招呼,然后用内部价从麦阿萨那里讨来一小瓯新到的极品红葡萄酒,这才施施然步上酒楼二层,敲开薛璄所在的雅间。

  看见里边倚窗而立的贵族青年,宋微展颜一笑:“劳薛三公子久候,宋微惶恐。特地备了西域新品佳酿‘美人泪’一尊,与公子赔罪。”说着,欠身行了个礼。

  薛璄原本等得不耐烦,正要打发仆人去催,忽然敲门声响,仆人应声开门,他毫无防备,一头栽倒在那笑容里。强烈的冲动和渴望喷涌而出,仿佛赛场上胜利前夕激动又冷静那一刻。薛璄清楚地知道,自己看上了这个人,非常想要得到他。

  宋微行完礼,抬起头,面上笑意盈盈,好似压根没发现对方充满侵略的目光,径自招呼伙计送两只琉璃杯来。趁着低头倒酒的工夫,偷偷用余光打量。上一回赛场相见,因为忙着赢球,根本没注意对手模样。这会儿看清楚,薛三公子年纪应该比自己略大,长得十分英俊,气质较之翁寰那胖墩显得文雅富贵许多。若非眉眼过于凌厉,还真是副好相貌。而实际上,翁府才是真正书香世家,薛府主人任职长史,协助府尹掌地方兵马,是地地道道的武官。薛三郎凭父荫在府衙谋了个参军的位子,也是纯粹的武职。论政治背景,薛家远不如翁家,但薛府女主人是东市大富商的独女,经济实力方面却要胜出不止一筹。

  宋微跟着翁寰,一个多月没白混,这些八卦听也听熟了。西都尽管住着许多大家族,年轻一辈滞留老宅的毕竟少,门风严谨的为人上进的,都不会在外浪荡荒废光阴。于是一个翁寰翁十九,一个薛璄薛三郎,就成为不务正业的公子少爷们的首领人物,互相没事唱个对台戏,打发无聊生涯。

  血红的酒液衬着透明的琉璃杯,尽显浓艳之美。

  宋微端起一杯送到薛璄面前:“此酒名曰‘美人泪’,前日才从西域运来,除却此地,别处都还没有出售。家母在酒肆当垆,求了掌柜的人情,才讨来这一小瓯。薛三公子赏脸尝一尝,便算恕了宋微迟来的罪过如何?”

  薛璄这时已恢复常态,见他这般上道,心里很有些高兴。摆出一贯的风流公子做派,优雅地端起酒杯,却不忙喝:“这明明就是美人血,却为何要叫做美人泪?妙之不妨给我解释解释。解释好了,我便恕了你的罪。解释得不好,还得请你领罚。”

  宋微闻言十分意外,有些发窘:“三公子可是难住我了。我不过是个粗人。酒的好坏尽可以喝出来,名字的来历讲究知道得实在有限。”顿一顿,试着道,“不过,常听人说‘相思血泪’什么的,不都说相思最苦么?这美人流泪,假若恰逢相思时候,大概也就跟流血差不多罢?想来那命名之人的意思,是拿此酒比喻美人相思泪也未可知……”

  “啪啪啪……”薛璄鼓起掌来,“说得好!妙之太过自谦,这般婉曲美妙,换个状元郎来也未必有你解释得好。”

  宋微被他这一夸,窘态变了羞态:“这么说,三公子恕了我的罪?”

  薛璄暧昧一笑:“妙之此罪太重,美酒可赎三分,妙言可赎五分,还有两分……”

  宋微紧张道:“三公子难道还要罚我?”

  薛璄打个哈哈:“当然要罚——罚你和我交个朋友!”说罢,热烈恳切地盯着他。

  宋微呆了呆,慢慢缓和脸色笑起来,越笑越开心,真诚又灿烂:“三公子太看得起我了。与三公子这样的人做朋友,真是梦都梦不到……”忽地一顿,“三公子莫不是开我玩笑?宋微哪里值得公子以朋友相交?”

  薛璄自然立即否认,甜言蜜语一番。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一个做真,一个装纯,上了几个菜,把一瓯“美人泪”喝完,两人已然晃似知交好友,言谈相契,意气投合。

  薛璄看气氛够热够好,侧过脸,把下巴一抬,仆人马上捧着个狭长锦盒过来,放在桌上。亲手打开,道:“妙之,难得你我如此投契,这是哥哥送你的见面礼,万勿推辞。”

  盒子里是一个鞠球和一根球杖。宋微接触击鞠时间虽短,每日浸淫,也长了不少这方面的见识。只见两样东西雕镂上色极为精巧,拿出来掂一掂,手感又轻又韧,竟似是最上等的雪杉木制成。球杖手柄外裹了头层牛皮,缝合处包着精雕细镂的金箔,还用五色碎宝石镶嵌出一圈花纹。

  宋微心想:真是集实用与华丽于一体的好东西,充分投其所好。这位薛三公子,很会送礼。

  把东西小心捧在手中,一面赞叹一面端详,最后恋恋不舍地放回去:“太贵重了。三公子,多谢你的美意,这个恕我不能收。”

  薛璄轻拍桌面:“宝剑赠侠士,美酒待英雄。我看唯有妙之你配得起它,故而拿来送你。给别人得了,不是白糟蹋东西么?”

  宋微摇头:“无功不受禄,宋微愧不敢当。”

  薛璄换个说辞:“你我是朋友,朋友本具通财之义。我知道你需要,送给你你就收下。”

  宋微继续摇头:“正因为我当三公子是朋友,更不能收这般贵重的礼物。三公子一片真心,我如何不懂。是我担心自己心胸狭隘,收了它之后难免气短,失却平常心,届时恐怕就要失去三公子这个朋友了。为身外之物损了友情,得不偿失。望三公子体谅我这点小小私心。”

  薛璄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望着那双清澈坦率的眼睛,低头想一想,笑了:“既如此,那你就到我家里来,咱们一起击鞠,便没有无功不受禄这回事了。”

  宋微认真考虑了一阵,才看着他道:“三公子想必也知道,眼下我受雇于翁寰公子。我并非翁府家养的击鞠者,来去自己做主。三公子诚意相邀,是宋微的荣幸。只不过,击鞠一事,于三公子而言,不过是个玩乐,于我而言,却是养家糊口的营生。我若去了贵府,必定受雇于三公子。若是如此,”宋微停了停,露出隐约的哀伤神色,“恐怕宋微只敢把公子当作雇主,不敢当作朋友了。”

  薛璄再料不到他会这样说。心底冷不防掠过一阵隐隐的酸涩,不知如何接话。先头只觉他知情识趣,此刻才知他有情有义。想起击鞠场上飞扬跃动的身影,毛驴背上潇洒自在的身影,再到眼前殷殷恳切的模样,当即认定这是个难得一见的至情至性之人。原本还有些强硬打算,一时尽数置之脑后。联想到他言下之意,翁寰不过是个雇主,而自己却是朋友,竟忍不住有了自得之态。

  宋微见他意动,再接再厉:“倘若三公子并不是想要交我这个朋友,而只是要一个善于击鞠的人,那我明日就去跟翁公子说。想来翁公子也不至强人所难,只要谈妥条件,我便去府上拜访。”

  薛璄把手一挥:“妙之你不必说了。良将易得,知音难求。我是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的!”

  宋微粲然一笑:“多谢三公子。场上做对手,场下做朋友,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薛璄被他笑得心头滚烫:“我薛三平生头一回,拿对手当朋友,果然美事!”

  临别时分,薛璄看着仆人手里的礼物,有些丧气地对宋微道:“说起来,今日可真是不如意。礼没送出去,人也没请动……”

  宋微闻言大声笑道:“薛三公子,等什么时候你赢了我,我就收你这份礼吧!”

  薛璄望着他亮闪闪的眼睛,顿时热血上涌:“宋妙之,你给我等着!”

  直到走出西市,那沸腾的情绪才慢慢冷下来,却不提防化作另一种欲望在体内膨胀。引发这一切的那张笑脸似乎还在眼前,然而……薛璄估算了一下,等待纾解至少还得磨上几个月。今天晚上,去哪里放纵一把呢?想起前日原本约好丽情楼的窈娘,因为输了击鞠没去成,那女人也颇有些味道,不如这会儿补上吧。

  想及此处,打马往洒金街而去。

  宋微下楼,酒肆已经打烊。觉得今天这“美人泪”不错,跑进后堂缠着麦阿萨又要了一瓯,明天给独孤侯爷送行的时候喝。然后骑着嗯昂,哼着小曲,回家歇息。

  这厢薛璄带着仆从到了丽情楼,笔直就往后院窈娘房间去。老鸨赶忙拦住,软语商量:“三公子不巧来得晚了,窈娘已经有客人了。秋娘正得空,要不上秋娘屋里坐坐?”

  “又是翁寰那厮?”

  “不是翁公子,是别的客人。”

  放眼西都城,除了翁寰,也没个别人叫薛三公子忌惮。薛璄一把拨开老鸨,冲到窈娘门前,抬腿就踢。还没等他看清屋里情形,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向后弹去,屁股狠狠摔在地上。

  先出来的秦显,老鸨赶紧冲上来解释。没说两句,独孤铣出来看情况,听明白意思,冲秦显皱皱眉:“把扰人的杂碎赶紧给我清理了。”

  自己重新进屋,关上门,还在窈娘对面坐下:“刚才那段说得不错,继续。”伸手把一匹价值数万的彩晕蜀锦推到她面前,“说点实在的,我听着好,这匹也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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