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假幻身迷度惘然曲 真虚影辱迁藕香榭 下_孽海情痴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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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假幻身迷度惘然曲 真虚影辱迁藕香榭 下

  沈馥悚然一惊,只奋力扑将上去,刹那间魂魄归位,竟是起死回生。赵漭先是一愣,旋即又将沈馥紧紧搂了,低呼道:“雪童!雪童!”如获至宝一般,而数声之间,竟已是涕泗交流。沈馥亦是声嘶力竭,道:“子珏!子珏!”原来百转千回,此情此心澄澈如初,并无一丝转改,只是这情天孽海,造化弄人,他们竟已到了这步田地。遥想旧年,奏箫鸣琴,敲棋观花,是何等自由,何等快活。凌云别日,赵漭潜夜而访,月下双影对坐剖心,至此缘定,斯情斯景早已是刻骨铭心。那日七夕相见,沈馥万千宠爱于一身,赵漭自是痛在眼中,更是恨积心底。然而这宫中伎俩他哪里不晓,阔别三年,沈馥定是苦不堪言,而如今竟是惨遭凌辱,气息奄奄,几欲断魂而去!赵漭只觉千刀万剐、烈火焚身之痛,他身为皇子,自不会有什么,至多丢了那皇子尊位罢了,而沈馥却是要受尽摧残磨折,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时间他竟恨起自己当日将他救返人世。若是那日沈馥去了,他们便是一对阴间的爱侣,也好过今日咫尺天地!思及此,赵漭只往沈馥额上狠狠一吻,万语千言只凝了一唤:“雪童!”仅此二声,实在是一字千钧。沈馥自鬼门关脱逃,直觉恍若隔世,一时间相望无言,良久方道:“今时今日,你竟……只是我又有何面目……”一话未完,已是血泪千行。见状,赵漭悔疚无极,痛贯心膂,只捧了沈馥面庞,道:“不,你是没有一处对我不起的!我却是个狠心短命的,你苦渊身陷,我不雪中送炭也罢了,竟还那般对你!”沈馥奋力摇头,已是语不成调,话不成音。赵漭两目通红,搂紧沈馥,几欲绝气,但觉掣痛难敌,煎熬无休,忽道:“雪童!今日便离了这个肮脏的地方!”闻言,沈馥一惊,竟是泪如泉涌。只是思及前案未结,撒手而去,沈馥终究良心难安,便道:“子珏,我自知你的心,感你的意,只是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仇恨刻骨,不共戴天,语及此事,沈馥悲愤无极,不由齿列震震。赵漭亦是义愤填膺,道:“叶鼎阳奉阴违,挟私报复,实为人所不齿!只是如今叶氏羽翼渐丰,孤桨独舟如何操持?雪童,我愿鼎力相助,定要他们血债血偿!”沈馥热泪滚滚,眼中刚烈决绝,道:“不!我虽未入簿册,却也是烟雨楼所出。灭门之仇,我自一人来报,绝不假他人之手!”端的是气冲霄汉,义薄云天。赵漭肃然起敬,然终是不忍,含泪道:“蛮烟瘴雨,骇浪惊涛,怎能教你一人独挡?我、我……”沈馥轻抚赵漭面庞,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子珏知我,还望成全。”赵漭一听,相望许久,方郑重颔首,道:“好,我成全你。”沈馥道:“我不负阿彤,亦不会负你。明年此时,便是你我相聚之时,此后天涯海角,刀山火海,自随了你去!”赵漭笑道:“好!我们以一年为限,各了俗事。来年今日,你我抛却前尘,归隐江湖!”沈馥亦笑道:“一言为定!”夕阳西下,旷野无垠,早已远离宫阙九重,天际飞云任意挥洒,仿似无忧无虑。赵漭取出随身灵药教沈馥服下,又与他运功疗伤。怀中人天香隐隐,伤痕累累,赵漭痛彻心扉,道:“虽千般不舍,思及情之久长,我不争朝日。只是此去凶险,你定要周全而返!”沈馥郑重允诺,又叹道:“子珏,此生有你,我沈雪童亦是心满意足了。”赵漭笑道:“我虚度廿余载,有你一心,苍天待我何其之厚!”沈馥道:“今日之后,你我咫尺天涯,不知何时才得再见。”赵漭紧搂沈馥在怀,解下颈上双玉,二人存之,更觉心内缱绻,便动情耳语道:“雪童,你我或可梦中相见。”沈馥一怔,遂含笑相拥,共沐霞光。此处更有缠绵感怀之处按下不表。又说皇帝弃了沈馥而去,竟也是心如乱麻。李祥斋候在蕉棠馆外头,一见皇帝浓眉深锁地出了来,便迎上了上去,试探道:“前日里芙侍卿新作了曲子,皇上不如过去坐坐?”皇帝沉吟半晌,默默颔首。到了宜芙馆,便见那湘帘内有人唱曲,曰:“……藏深计,迷花恋酒拼沈醉,断送苏台只废基。”曲毕,便闻一叹:“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却是秦瘦筠。追思旧事,皇帝不觉黯然神伤,竟沉沉一叹,却是止步不前。又听阮涣纯道:“这个曲子不好,纯儿想听别的,晚哥哥不是制了新曲子幺?纯儿想听那个。”林晚泊立道:“好,我唱给纯儿听。”秦瘦筠却道:“晚泊,你总惯着他。”林晚泊道:“无妨的,如今我也只爱这个了。”话音一落,却听皇帝道:“想必是好曲了,朕也来听听。”众人一惊,忙忙行礼。林晚泊命奉茶。皇帝吃了茶,道:“制了什么曲子呢?”林晚泊便命小云子取了来,道:“是珎御华前日里作的。”只见笔头乏力,皇帝心下一动,低低吟道:“上阳白发抛红豆,料得鸳影空投,痴坐菱花镜。曾忆君问几多情。恰似槛外千竿剪婆娑,面风迎刃心不止,历雪犹青。”阮涣纯道:“这个却是念得好,唱起来可要教人伤心的。”林晚泊道:“这话说得很是,纯儿向来灵气逼人。”秦瘦筠执着茶盏,笑道:“纯儿自是灵气十足的,只是怎么拿《扫松》对了《踏月》?”阮涣纯立时红了脸,嚷道:“筠哥哥就爱欺负人儿!”林晚泊淡笑道:“对子是极好的,欠了工稳倒也没什么。”又对皇帝道:“方才咱们无事,便以戏目作对了,倒也是有些意思。”皇帝笑道:“真是别出心裁,只是朕不大通文墨,究竟是个粗人,便也不班门弄斧了。”秦瘦筠道:“人于世上,便是各司其职,各安天命。皇上本是天子,身系山河,心系宙宇,风月闲杂不过微尘几点,不足道也。”又说了几句闲话,阮涣纯道:“好几日不见馥哥哥了,莫不是又病了?上回馥哥哥被蛇咬了,筠哥哥和晚哥哥都不让我去瞧,还说馥哥哥不愿见纯儿。”说着,竟带了哭腔。皇帝望了秦瘦筠一眼,取了帕子给阮涣纯擦了,道:“真是个傻纯儿。馥儿是怕你见了他伤心才不肯见你的,你这般胡闹,可不辜负了馥儿一番思量了?”正说着,李祥斋上来附耳急急禀道:“皇上,珎御华不好了!”皇帝猛然一惊,忙忙出了宜芙馆,方问其详。可怜赵、沈不过相聚片刻,暂缓相思,此事却早已如铜山西崩,洛钟东应,传入皇帝了耳中。皇帝竟也无大动,仅下令准许沈馥回蓬莱洲静养,闲人不得擅入打扰。见皇帝这般爱重,大有息事宁人之意,三宫六院倒也不敢妄论。只是此举之后,皇帝更是宠爱林晚泊,竟是隐隐有专宠之势,宫中的闲言闲语方渐渐多了起来。直至仲秋将近,皇帝携秦瘦筠、阮涣纯、林晚泊南巡,更觉瑶光宫门可罗雀。虽说用度依旧,赏赐亦是不凡,与往日夜夜笙歌、久沐皇恩相比,到底也是一落千丈。眼见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渐渐有人怠慢起来,又不见沈馥发话,竟有人请离蓬莱洲,另投明主去了。不过几日,宫中又起了时疫,弄得人心惶惶。可巧静儿染病死了,宁贵嫔便仗着前朝威风,竟以清疫为名,携着一帮宫人往瑶光宫来了。菀菊率领一应宫人将宁贵嫔堵在了排云殿,几番请示劝说,却无辜受了一通责辱。一时间只听见殿外惨呼不绝,殿内污言秽语。沈馥于缥缈殿坐着,听了这话,却是好一顿气恼,更兼本就病着,激怒攻心,竟是又昏死了过去。子薛忙命人取了布障遮住内间门窗,又教子袁出宫延请太医。宫人一见沈馥忍气吞声,便再不敢言,只眼见着那些宫婢太监用那霉烂潮湿的药草将室内熏得乌烟瘴气。沈馥醒后,对着九尺阔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久久不语。子薛替一应宫人上药,只见伤处血肉模糊,不由得抹泪。子袁见着众人惨状,又见菀菊面肿可怖,桌上瓷盘中血迹斑斑,放着两粒牙,真是悲愤不止,便在沈馥榻前跪了哀求。沈馥取了手绢擦了子袁面上的泪,也只凄恻笑道:“你们是我左膀右臂,我又焉得不痛?只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无他默许,叶氏又如何敢为恶事?”子薛叹道:“为今之计,也不过一个‘忍’字罢了。”沈馥思索片刻,只命次日带上素日忠心的几个迁居北岛,又道:“秋穗姑姑病重,不便动身,几个伶俐的留下照料罢。”子薛应了,忙下去张罗。此处暂不详表。眼见沈馥屡屡隐忍,节节败退,宁贵嫔更是不可一世。恰逢惠妃又告病离宫,宁贵嫔便借前朝整兵之事,联合孙良容等人谏言舒妃裁减瑶光宫开支,为国谋福;后又借故调离其他宫人。庄贵嫔心有同情,只是人微言轻,终是于事无补,不过在小处接济一些罢了。数日之间,偌大的瑶光宫竟只余下数十宫人。受此大辱,沈馥亦是不声不响,久而久之,便有人见风使舵,捧高踩低,说是狠命作践倒并不敢,只相比往日趋之若鹜的样子,究竟要叹一句世态炎凉甚!这日晴好,沈馥披着莲青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正坐于廊下搂着白铜烧蓝寒玉吐蕊手炉看书,却听有人禀告安御华来了,便起身见客。只见安梅照一袭玄衣,十分简素,身后随着阿月,施施然来了。沈馥忙延入厅中,又命奉茶。见藕花凋残,竹廊蜿蜒,晶幕微动,湘帘半卷,却是意趣天然,秋情别致,安梅照道:“这处却是很好,只是阴凉了些,也难为你了。”便命阿月上前奉礼。子薛接了,竟是满满一篓荔枝炭。沈馥心内感激,道:“前回救命之恩,此番雪中送炭,雪童却是无以言谢了。”安梅照道:“同舟共济罢了,何必多言。”子薛又将《五毒秘传》取了来,沈馥亲手交予安梅照,言谢不迭,又道:“雪童略通医理,此书另辟蹊径,竟有起死回生之效,敝帚叟真乃旷世奇人!”安梅照道:“不错。这敝帚叟乃前朝神医,一世踪迹隐秘,最后却是入宫做了太医院的院判。”沈馥心下一动,道:“言及前朝,梅照可知当时柳妃之事?”安梅照道:“此等大事,又怎能不知。”却不知安梅照知晓几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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